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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人跑了,没有白小右的保护,碰到那些峦山派的人或是无眉怎么办?

除此之外,他还在想他和丹阙再次见面以后的场景。他让白小右把丹阙带走,并非是从此以后再也不打算见丹阙,只是当时他在毫无准备的情况下暴露了身份,丹阙要杀他,他怕了,不知如何应对而暂时做出的逃避之举而已。再见到丹阙时,他固然希望丹阙的气已消了,可是想想丹阙的脾气,就觉得不可能。如果丹阙再一次要杀他,该怎么办才好呢?总不能一直都逃。

韩锦想着想着又走神了,纪舒不满地捡起一块石头丢他:“你在想丹阙?”

韩锦回过神来,茫然地看了他一眼,瘪瘪嘴,默认了。

纪舒冷笑道:“你当真就喜欢他到了这个境地?你认识他多久,你知道他是个什么样的人?”

韩锦道:“什么样的人?”

纪舒的胸膛剧烈起伏着,过了一会儿,才道:“在他心里,谁的命都没有他自己的重要。无论他如何待你,一旦你让他觉得你有可能威胁到他的生命,哪怕你只是同他开了一个玩笑,哪怕你只是骗了他一句,他就会毫无留恋地杀了你。因为他要活下去,踩着别人的尸骨活下去。”

韩锦想了想,道:“你曾经说,你受过很重的伤,会死的伤,是被丹阙伤的吗?”

纪舒微微变了脸色,喘息着没有回答。

韩锦皱着眉头有些困惑地说:“你每次说到丹阙……让我感觉,他害过你,但是你并不是很恨他。”

纪舒一愣,竟然没有否认,而是轻笑起来:“恨他吗?我给你下了朝寒暮暖,你会沦落到今日的地步,有我八成的功劳,你恨我吗?”

韩锦皱着脸一副苦思冥想的样子。

纪舒仰头望着天,喃喃道:“你不恨我,你若恨我,就不会下马来看我,不会喂我喝水,你早就会砍了我的手。”

韩锦又想了一会儿,道:“我的确并不觉得你可恨。你利用我的时候,我固然讨厌你,可我落到现在这个境界,也并不完全是你害的。至少,我并没有感觉到你对我的威胁,没有认为你能我夺走的东西。”

纪舒低笑了两声,道:“你这话,难不成是想说,你从来不将我放在眼里么?”顿了一顿,叹了口气,道“你不恨我,而我,也从来不恨丹阙。他的确曾伤过我,可是他并不是有心要害我,他的目的不在害我,而在保全他自己。”

韩锦听他承认,不由奇道:“他到底对你做过什么?为什么他不记得见过你?”

纪舒道:“我与他而言,不过是个已死之人,死了的,他就会自然而然地忘得干干净净。若是个个都记得,只怕他记不过来。”

韩锦有些吃惊,正待再问,纪舒突然又咳嗽起来,咳得天昏地暗,口中不断涌出鲜血。韩锦连忙轻轻拍他的背。

咳一阵后,纪舒昏了过去。

当天晚上,纪舒又昏昏醒醒地折腾了很久。他越来越虚弱,咳嗽声也越来越轻,到了后来,好像轻轻地一咳就要把心肝脾肺通通震碎一般。韩锦眼见着他痛苦,心里也不好受,却也无可奈何。

当纪舒又在咳嗽的时候,韩锦拍了拍他的背,道:“小美人儿,你把手铐解开吧。我去找人来救你。”

纪舒一边咳一边笑:“你看我,像是,这么蠢么?”

韩锦皱起了眉毛:“我说话算话。你现在把我扣在这里,你病的这么重,我们两个都行动不便,更加耽误时间。好歹万艾谷是我熟悉,你放开我,让我去试试。”

纪舒好容易不再咳了,背靠在一棵大树上,闭上眼睛,濡湿的睫毛不断颤动着。他看起来脆弱极了,好像碰一下就会碎得四分五裂,韩锦的手犹犹豫豫地停在半空中,想替他擦去嘴角的血迹,却连碰他一下也不敢,生怕一碰他就入烟云般消散了。

他抓起纪舒的手腕,惊觉他的手凉的像是十二月的落雪,才知他现在正在被朝寒暮暖的毒性折磨,只是他连打滚呻吟的力气都没有了。

小美人儿恐怕要死了。这个念头跳进韩锦的头脑里,让他吓了一跳。

为了让纪舒好受一些,他小心翼翼地把纪舒的身子放平,让他躺在自己的怀里,用手托住他的头。

过了一会儿,纪舒艰难地张开眼睛,颤抖着将手伸进怀里,慢吞吞地拿出一把匕首,将它抵在韩锦的脖子上。韩锦默默地看他做完了这一串动作,因纪舒的虚弱,他的动作显得如此可笑,韩锦甚至没有出手抽掉他的匕首,眼睁睁看他把刀柄送到自己咽喉处。纪舒连刀都握不稳,好像有一阵风刮过来,就能把他手中的刀吹落。

韩锦想笑,但是他咧了咧嘴,没有笑出来,轻声道:“你做什么?”

纪舒盯着他看,韩锦默默地与他对视。过了一会儿,纪舒的身体开始小幅的震颤,韩锦以为他要咳嗽,但是他没有。他在笑。笑的时候,黝黑的瞳仁上渐渐笼罩了一层雾气。

“我要死了。”纪舒说。

韩锦咬了咬嘴唇,道:“不会的。万艾谷的人设置迷谷,只是想困住入侵者,我们闯进来的事,他们一定会知道。很快就会派人找过来的。”

纪舒轻声道:“我知道,但我撑不过今晚了。”说着,手里的刀又往韩锦的脖颈处送近了一分。

由于一系列的折腾,纪舒从来立的一丝不苟的高领皱巴巴地卷了起来,露出了大半的脖子。韩锦看见他的脖颈上有一道足有手指粗的凸起,便伸出手去解他的领子,要看个明白。他的手刚抬起来,纪舒紧张地把刀逼得更紧,但是过了一会儿,他又松懈下来,任由韩锦解开他的高领斗篷。

那是一道非常恐怖的疤痕,从左耳下方一直滑到右耳下方,丑陋的疤痕像肉虫一样盘亘在纪舒的脖子上,很难想象他曾经经历过什么样的事情,他能活下来,简直就是奇迹。

而他的脖子上,还吊着那块从韩锦手里赎来的玉佩。

韩锦微微蹙眉:“这道疤,难不成,是丹阙砍得么。”

纪舒闭了闭眼睛,方才在眼眶中盘旋的泪水便顺着脸庞滚落了下来。但显然他并不想哭,唇角还带着笑意:“对。那一年我们只有十二岁,他摁着我的嘴,把我压在地上,没有别的武器,拿了一把缝纫用的剪子,一点一点把我的喉咙剪开。可惜他年纪太小,力气不够大,他以为我死了,我却还留了一口气,被三栾带走。”

韩锦道:“为什么?”

纪舒眉毛一挑,喘着粗气道:“不为什么。就像你说的,都是那该死的赤霞教的错。赤霞教里的,每一个人都是鬼。即便不是鬼,进去后不出两年也会成为鬼怪。”

韩锦什么也没说,替他把斗篷的扣子重新系上了。

纪舒艰难地直起身,手里的匕首还死死抵着韩锦的脖子,人凑上去,亲吻他的唇角。韩锦皱了下眉,把脸转开了,轻声道:“你到底想做什么?”

纪舒没有动,还保持着原来的姿势,每一下喘息,炽热的呼吸都会喷在韩锦的脖子上。他的身体突然开始剧烈震颤,抓匕首的手有了力量,在韩锦脖子上划开一道浅浅的伤口。韩锦钳住了他的手。

他恶狠狠地盯着韩锦,咬牙切齿,每一个字都像要他咬牙一块肉来:“我到底,哪里不如丹阙?”这句话他问过很多遍,但都只是玩笑似的问出,从前韩锦都会毫不客气地告诉他:你的屁股不如丹阙翘。

这一次,韩锦仿佛被他的目光中巨大的恨意所震慑,喃喃不得语,半晌才道:“你与他是不同的人,何来如与不如?”

纪舒一字一顿道:“你为什么选择他?我说过,他能做的,我都能做。他不能做的,我也能做。”

韩锦皱眉:“你是认真的?我为何相信你,就凭你给我下毒?”

纪舒笑了起来:“我不下毒,你怎会老老实实和我走?难不成丹阙和你在一起,不是为了利用你?他不曾害过你?若不是他受了重伤,需要仰仗你的保护,你早就被他杀了一万次。”

韩锦又无话可说。

纪舒侧过脸亲吻他的脖颈,韩锦道:“你难道就是想和我亲热么?”

纪舒将头轻轻地靠在他的肩膀上,道:“我第一次见你,就喜欢你。你强大,而且你和赤霞教的那些人不同。我从你眼睛里看到的是纯粹,我从来没有见过那么干净的一双眼睛会出现在江湖人的身上。而且我也从来没有见过像你这样,不知好歹,不知深浅,不知死活的人。”

韩锦想起自己和纪舒第一次见面,就在当铺的门口调戏了他,苦笑道:“你这是夸我吗?”

纪舒轻声道:“是夸你。后来我又知道你是天宁教的人……”他说到这里,再次咳嗽起来,韩锦觉得自己的肩膀湿润了,是被他咳出的血浸湿的。

纪舒平息下来,气若游丝地说道:“我很羡慕天宁教的人。”

韩锦犹豫了一下:“如果你……”想了想,纪舒诡计多端,还是没有说下去。

纪舒再次笑了起来:“我要死了。可我不甘心啊。”

韩锦想了想:“你不会死的。”

纪舒不依不挠:“若你和我一起死了,我心里,便好受一些。”说着拿匕首的那只手挣扎起来,可是韩锦几乎没费什么力气就把他攥住了。

纪舒挣了一会儿,没力气了,便不挣了,手一松,匕首应声落地。韩锦也松开了攥着他的手。纪舒全身的力气都卸了,眼一阖,再次昏了过去。

韩锦摸了摸他的脉象,他的脉象的确已经虚弱得快感觉不到了,身体滚烫的像是从开水中捞出来的一般。虽然纪舒练过克制生命体征的功夫,可以他现在的情况,怕连这功夫都使不出来。恐怕就像他自己说的,他撑不过今晚了。

韩锦叹了口气,手伸到怀中,摸了摸那瓶药,又把手挪到别处去了。

不知过了多久,纪舒再次醒来。

他的眼神已经有些涣散,用几乎听不见的声音呢喃着:“水……”

韩锦掏出水囊,扶起他给他喂水。

纪舒根本喝不进水,喝了一口就呛了出来,呛出来的水是淡红色的。他颓然摆了摆手,韩锦便将水囊收了起来。

纪舒颤颤巍巍地捡起那把落在地上的匕首,这一次没有再架到韩锦脖子上,而是塞进韩锦的手里,轻声道:“手铐没有钥匙,就像毒,没有解药。砍了我的手,你走吧。”

韩锦捏着匕首愣住了。

纪舒微笑着阖上眼,断断续续地说:“这里,恐怕也是个,阵法。我想不透。我教你几句奇门遁甲的,口诀,你自己试试。”他又轻轻咳了两声,一字一字地念道:“大凶无气变为吉,小凶无气亦同之。吉宿更能逢旺相,万举万全功必成。若遇休囚并废没,劝君不必进前程。要识九星配五行,名随八卦考羲经……”

韩锦默默地听着。

纪舒说到此处,便说不下去了。他急促地喘息了几下,道:“算了。”

韩锦替他擦了擦额上的汗,轻声道:“你还是睡吧。”

纪舒依旧面带微笑,轻轻吁了两口气,眼角滑下两行热泪。他翻了个身,背对着韩锦,道:“待我死了,你再砍我的手。随处把我烧了,不要交给三栾。”说罢再次安静了。

韩锦盯着他的背影默默看了一会儿,突然咬牙骂道:“该死!”他掏出怀里的药,像是有泄不完的怨气,用力拔出瓶塞,差点把瓷瓶捏碎。他把纪舒翻过来,生怕自己反悔似的,迅速把药塞进纪舒的嘴里,迫他咽了下去。

60、第六十章

翌日一早,韩锦醒来,第一眼对上的就是纪舒那双含笑的眸子。昨晚他喂纪舒吃了药以后,纪舒一直没有醒,他不知怎么的就困得睡着了。

韩锦看见纪舒清醒的样子,愣了一下,视线顺着他的脸渐渐下移,最后落到他的手上――铐着两人的手铐已经松开了,地上丢着那副打开的手铐和一只被掰开的玉簪,显然手铐的钥匙被藏在玉簪里。而纪舒一只手攥着匕首,那匕首正架在他脖子上。

这半个月他被人拿刀架脖子的次数比他前十七年经历过的都要多。

韩锦张了张嘴,最后只是轻轻叹了口气:“你醒了。”

纪舒笑容愈甚,弯下腰,对着他的脸颊轻轻吹了口气,用极度温柔的语气说道:“我几乎都要怀疑,无眉是不是弄错了。你当真是天宁教的人?江湖第一魔教天宁教?”

韩锦撇了撇嘴。

纪舒道:“我曾与你说过,我会一门抑制心跳、脉搏的功夫,没想到你竟还是拿出解药喂我。小英俊,你如此天真,可如何在江湖上闯荡?”

韩锦平静地盯着他的眼睛:“你怎么知道我还有一枚解药?”

纪舒挑眉:“我不知道,不过赌一把罢了。没想到,我赌赢了。”

韩锦并没有生气,垂下眼,轻轻哦了一声:“你没死就好。”

纪舒握匕首的手指一紧,过了一会儿又松开:“你只有两颗解药?”

“是。”

“一颗给了丹阙,一颗给了我?”

“嗯。”

纪舒有阵没说话,片刻后低低笑了起来:“你真蠢,连我的话你也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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