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蒹葭_高h 作者:八爪南宫

蒹葭_高h 作者:八爪南宫

第二次北征瓦剌,皇帝御驾亲征,羽林将军雷宇晨率军足足追杀出瓦剌大军三百里,一口气将他们零零散散赶出札玛雪河外。

河面上横七竖八的飘荡着破败的船舷和尸体,大火连天,将河面照的冰血交杂,殷红的血染红了河水,滞涩了大河的流动。远远望去,竟然是一条在冰天雪地中缓缓粘滞流淌的,带着腥味的红色飘带。

来不及过河的瓦剌兵黑压压跪成一片,把额头深深抵在河岸的雪泥里,湿透的破衣滴着泥水瑟瑟发抖。

战果丰硕,形势大好。旭阳关外,已经被尽数扫荡平坦,五十年内,瓦剌不可能再有任何还手之力。

更重要的是,北周的大军形沿着草原布成了一个巨大的“凹”字阵型,而瓦剌二十八部残兵,就恰恰被包在凹字的中心。

这个时候,只要派个将军越过札玛河,进入草原深处,抢在瓦剌人溃逃之前堵住凹字顶端的出口,就可以对瓦剌形成彻底的合围。

合围一旦形成,所有瓦剌军队就会如同包子馅,被绞杀殆尽。

届时,瓦剌部族虽然不能说无一人苟活,但是作为一个民族,在历史上,就算是彻底结束了。

草原一望无际,再往深处,是和地平线相交的白色雪线。

细细的雪花盐粒一样,冻结了白色的草原,呼吸都带着刺冷的凉气。

一钩淡月天如水,草原飞雪砌霜。

沈络站在皇账外,看向遥遥无际的远处,指尖接了一颗小小的冰花,在温热的指尖温化了。

将军们兴奋的双眸通红,胯下骏马蠢蠢欲动,以雷宇晨为首,纷纷扑去皇帝帐下,争当先锋,去做合围那最後一道封口的刀:

只需要十万人,十万人就够了。

瓦剌军疲惫不堪,四散溃退,这个时候只需要十万人奔袭,堵住他们的退路,瓦剌就只有灭亡一途!

皇帝只是微微一笑,交叠双臂,摇头。

“不许合围,留着他们,朕下一次北伐,还用得着。”

啊?

所有人都愣了。

留着,留着瓦剌?

这个数度骚扰北周边关、甚至一度威逼皇都的部族;曾经给繁华的北周带来无数的骚扰和羞辱,给边关百姓带来无数沐浴血火的痛楚的部族,如今就像落在口袋外的果实,只需要轻轻一摘,就能落袋为安,从此再无崛起的可能了啊!

……敌人就在河对面,弱的不堪一击啊!

这一次不收拾干净,还要等下一次?

雷宇晨不解,眼睁睁的看着敌兵逃走,不是他的风格。

於是年轻热血的羽林将军深夜带着自己帐下的军人们,企图趁夜渡过札玛河,孤军深入草原去完成他梦寐以求的合围。

可还没等他疾驰出营,就被负责军需和粮运的闫子航给挡了下来。

俊朗的军需大人斜里横来一支竹笛,堪堪抵住雷宇晨使尽蛮力的一击,震得袖口的手腕隐隐裂开一丝血线。

“哎呀呀,小雷,我知道你冲动,我知道你不甘心,可是陛下说了,不许合围。”

闫子航笑吟吟甩了甩酸麻的手腕,青衫玉立挡在他的马前,一分也不移动。

雷宇晨暴怒,“滚开!老子要去!合围就差一点点,瓦剌二十八部族的贼首还留着将近一半,今儿个若不把他们包圆儿了,老子跟你姓!”

闫子航噗嗤浅笑,摇摇手指,“小雷,我是文官,要拼武功呢……自然不是你的对手。不过今晚,皇上特意交代我来挡你,说你头脑一热就定会跑去闯祸,果然……啧啧。你呢,硬是过了我追去合围也可以,不过等你杀爽了,回来等着你的,恐怕是抗旨杀头的下场,若要自找死路,你就去吧!”

“可是……”

雷宇晨咬牙切齿的懊恼看着月色下血红的扎马河,“现在不斩草除根,春风吹又生!”

“会斩草除根,”闫子航面色严肃起来,手指压在青衫上,黑眸在月下水晶一样透彻明亮,“下一次北伐,定会斩草除根,并且,只能在下一次。”

几乎是反射性的皱眉,雷宇晨张口就问,为什麽?

为什麽必须是下一次才可以?

他转头,看向风雪中的皇账,金顶耀目,在月色下高高耸立。

闫子航抓着他的马缰,缓缓开口,

“小雷,你是武将。你看到的只是战场上拼来的胜利。然而,许多伟大的战争,在刚刚开始的时候,胜负就已经注定了,靠的就是先谋定而後动。

战场上的胜利是武将需要的,却不一定是皇上需要的,皇上他要的,是掌控战争的节奏。

一场战争,该败还是该胜,该胜利到什麽程度,全在陛下一手掌握。这一次留下合围缺口,放瓦剌残部一条活路,就是在为下一次更大的谋略铺路,所以,皇上让你胜利到这个程度为止,你就必须终止。”

闫子航轻轻吁口气,“小雷,皇上让我告诉你,这世上,还有比胜利更重要的事情。”

雷宇晨身躯一震,看向闫子航月光下的面庞,声音紧绷,“什麽事?什麽事情能比胜利还重要?”

闫子航开口,只有四个字,“霸业,天下。”

霸业,天下。

“小雷,你好好想想吧!有的时候,眼睛看到的敌人,或许是朋友。”

说完闫子航就放了手。

雷宇晨手背都暴起了青筋,生生逼退自己趁夜奔袭合围的冲动,硬是勒回了几欲冲出的坐骑,一脸郁闷的在军营里策马打圈子。

天落着雪,他呼吸着旭阳寒冷刺骨的空气,就突然想起来那年和沈络初遇,他曾经问过,“小兄弟,那你、你想建功立业吗??”

那时皇帝没有回答,而今天,却让闫子航给了他答案。

霸业,天下。

闫子航说,你好好想想吧。

那麽,他就好好想想,越想,越觉得心惊。

细细思考,这麽多年来,瓦剌和北周边疆摩擦不断,互有挑衅,而皇上从来不曾计较於一座城池或者土地的得失,他,始终在牢牢把控着战争的节奏。

由於边疆不安宁,因此各省各部都不得不将对付瓦剌作为第一要务,源源不断的官军援兵如同流水一般涌入旭阳,在无数不大不小的战役中被消耗殆尽。!!

两个字在脑海中从无数讯息中跳出来,无比鲜明────消耗!

对了,就是消耗。

世族们除了把控北周财权外,还在不遗余力的花钱出力培养自己的府兵,而皇上在不断抽调戍边援军的过程中,把这些府兵一批又一批的送上战场,将他们被名正言顺、无声无息的消耗掉。

所以现在,没有一个世族能够形成足够和皇帝对抗的军阀势力,包括权倾京都的慕容家。

皇上亲手扶植了一个外敌,这个外敌不太强大,却也不太弱小,足够他随心所欲的掌握胜败。

有了这个外敌,北周许多门阀世族的目光都被牢牢吸引了过去,瓦剌,是北周公认的头号大敌。

而正是这个头号大敌,转移了所有人的目光。

瓦剌人消耗着世族们的府兵,使得任何世家都没有坐大为军阀的实力,皇帝连削藩的事儿都省了。

如果没有这个外敌,世族和皇权的矛盾和利益冲突只会立刻激化,皇帝就需要以一人之力和这些百年根基的氏族大姓撕扯拉锯,陷入循环不断的利益争抢中,甚至要防着居住在外省的世族家臣们裂土分疆。

所以,眼睛看到的敌人,或许是朋友。

北周军早就具有将瓦剌一击毙命的实力,皇上却硬是拖着,不断蚕食消耗着世族们囤积的兵粮和金钱。

世族府兵们被消耗的差不多了,可是苏倾容屯在兵部的玄甲军却被保护的好好的,一根毫毛也没掉过,仿佛一柄磨砺好的新剑,无声无息的搁在了世家们的脖子上。

思绪峰回路转,终究又回到了那四个字,霸业,天下。

雷宇晨呼吸着旭阳关外近乎於刺骨的空气,睁大了眼睛。

百万里河山,峰峦叠嶂,都是皇上一个人的霸业,都是他一个人的天下。

难道这样还不够麽?

皇上还要想要什麽样的霸业,什麽样的天下?

雷宇晨猜不透这个君王,猜不透他的任何一个表情。

这个传说中被幽闭於萧华宫整整十载,被丞相苏倾容拱立上位,在摄政丞相怀抱中成长起来的少年,仿佛艳丽火红的华贵红龙,压碎了前朝北周腐朽和轻浮的空气,却在所有人眼前蒙了一层朦胧的雾,让人看也看不清。

这个美貌君王的真情流露,雷宇晨只见过一次。

那年梨花白雨,少年扯着丞相的衣袖,说,苏倾容,别那麽快。

别那麽快,我要追不上你了。

皇上的所有感情,或许早已半分天下,半分埋葬在那片梨花烟雨中。

────还有什麽抵得过逐鹿天下的雄心?

────还有什麽抵得过年少时那一片倾心的恋慕?

所以,对於传说中的宠妃江采衣,雷宇晨是压根就不当回事儿的。

这样的皇上,怎麽可能还剩下一丝一毫的心意去分给别人?

他怎麽还可能真心真意的去喜爱一个女人?

再美的女人也美不过苏倾容,再特殊的女人也特殊不过苏倾容。

所以,兄弟们私下八卦笑谈的时候,雷宇晨给这位大名鼎鼎的衣妃娘娘私下起的称呼是────挡箭牌。

用来挡世家的箭也好,用来挑拨世族们的内讧也好,总之,她不过是一个木偶,在皇帝的手心做掌上舞而已。

有一次在宫里和副将笑谈的时候,几个人说起衣妃,雷宇晨的声音就稍微大了一点儿,放肆了一点儿,不那麽恭敬了一点儿。

当然,雷宇晨是不敢抖搂皇上和丞相的私生活的,然而他对於江采衣的不屑一顾还是露出了那麽一点儿。

结果,好死不死的,就不知从哪个方位冒出了一个锦绣衣装,鹅黄衣裙的姑娘来。

那姑娘唇际似笑非笑,眼波横流,什麽话还没说,眼睛就已经泄露了十二万分的鄙视。

雷宇晨身材高大,男性气息浓郁浑厚,再加上常年跟在皇帝和丞相身边,可谓是位高权重,再加上一身戎装,等闲宫女见了脸蛋总是要红一红。

呃……可是这个姑娘不一样。

她微微扬袖,用最柔和的声调和最优雅措辞把他从头到脚结结实实暴抽了一顿。

雷宇晨呆呆的听着,在战场上磨练出来的粗糙大脑显然适应不良。

这女子一口一个“然、者、也”,用词极为考究,引经据典,洋洋洒洒和风化雨,不少刁钻典故引用出来,让书读的不够多雷宇晨被骂到祖坟头上了,还以为她在赞美他。

女子在温柔的施加过语言暴力後,温柔的向他施礼,温柔的昂首转身离去,剩下雷宇晨和副将大眼瞪小眼。

雷宇晨书读的不行,可是记忆力惊人,虽然女子的那一大番话他没能吃透理解,可是他已经全数背下。当晚他就连夜敲开闫子航家的大门,将呵欠连连的吏部尚书大人从被窝里揪起来,给自己翻译。

等尚书大人翻译完毕,雷宇晨才明白自己的祖宗八代都被人家问候过了,当时原地暴起,就要去寻仇。

“大丈夫,和小女子计较什麽。”闫子航失笑,拍拍雷宇晨的肩膀,眸中是浅浅的无奈,“何况人家又没有骂错你。衣妃娘娘如何如何,是皇上内宫之事,你一个大男人何必在女儿闺秀诸事上多嘴。”

那也不能白被人骂啊!

雷宇晨涨红了脸,拿起剑,“不行,我还是要找她!”

“哦……”闫子航深深看了他一眼,手肘托着下巴,披着好看的青丝微晒,“小雷,我看,你的重点不是‘寻仇’,而是‘找她’罢?”

“……”脸色暴红的羽林将军拎起佩剑,逃一样的窜出了尚书大人的卧房。

******

雨已经变小了,外面青草离离,晴天艳阳从乌云中一点点洒落出来,照着越来越小的雨丝。

暴雨,总是来得迅猛,去的绵柔。

沈络失神了一瞬,然後突然扬手,周福全见状赶紧凑上,“皇上有什麽吩咐?”

“衣妃现在哪里?”沈络突然问。

雷宇晨闻言吃了一惊。这还是他第一次在正经议事的场合听皇上提到江采衣,难道,皇上方才一阵失神,是因为她?

说君王专宠一个女人以至於分神,他是不信的。

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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