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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婚 上(1 / 2)

蒹葭_高h 作者:八爪南宫

蒹葭_高h 作者:八爪南宫

入了冬,风里夹杂着清雪恻恻微寒,带着一点潮润的味道。

大宴主桌位于勤政堂中央,朱红廊侧外挑着几帘青玉轻轻互碰,烛火沉默摇曳,犹如金色水光哑然漫过澄金泥砖,漫过殿后的彩木雕壁。

大宴在酣畅时,正该倒酒既尽,杖藜行歌,然而此刻,所有人的动作都仿佛被定住了一样。阖宫鸦雀无声,人人瞠目,直直瞪着皇帝身边的江采衣,乍一看去,犹如一排排泥塑的鲜艳人偶。

江采衣捂着嘴干呕了一阵,这才勉强顺了顺气,娇娇弱弱的倚着桌案坐下,头一低,脸一红,特别羞涩的对皇帝敛衽行礼,“皇上,臣妾失仪。”

然后扭头对呆若木鸡的梅小仪微微一笑,“唉,让妹妹看笑话了。”

梅小仪脸都绿了,直着眼珠子僵在御桌前一动也不动。殿里全是嫔妃小主,一窝女人,看到江采衣这幅模样哪里还有不懂的?!登时脸色一片惨绿。有心气儿不稳的,手指都快要把怀里的帕子绞烂了。

……这算怎么回事?大伙儿正盼着梅小仪用麒麟锁好好噎一噎未来皇后,打压打压她的气焰呢,就这么给她恶狠狠的反将了一军?!

江采茗是昭仪,位子排在最前头,一身破落。她憔悴的脸色隐隐发青,身子晃了一晃,仿佛被大殿耀眼的烛火给烧灼了一般,猛然一个抬头,动了动嘴唇,却什么也说不出来,只是默然吸着嘴唇垂头,干巴巴的缩着脑袋。

几个美人和小仪相互交换着视线,都从彼此眼中看到了惊愕和不甘。

下头的人脸色精彩纷呈,江采衣却一眼都没看,只是弯起眉眼看着身侧的皇帝。沉络毕竟是男人,不熟悉女人家的身体反应,他雪白眼皮微微动了一下,漆黑的睫毛在眼尾勾勒出一个艳丽的飞影,定定的盯着她。

看着皇帝的眼睛,江采衣怎么也抑制不住眼中满满的开心和暖意了,她的快乐那么清晰那么张扬,藏都藏不住。

“今日皇上万寿,臣妾御前失仪,实在是身不由己,还望皇上不要责罚。”江采衣微微低下头,手指头状似无意的覆在小腹处,柔软脖颈娇羞一颤,声音却清晰的传遍大殿每个角落,“前日,臣妾觉得身子不适,便让御医诊了平安脉。御医说,臣妾已有一个来月喜事了。”

“本来想在大宴结束后再告诉皇上,哪知道臣妾一个失神,就在皇上的寿宴上失了仪态。”

嘉宁赶紧从后面绕过来扶住江采衣,一脸责备,“娘娘,您这几日胃口不好,喜脉反应大,连身子都是软的,还非要撑着一腔力气安排皇上寿宴。奴婢早就劝过您了,多歇息,偏您非要忍着,说不想扰了各位小主子欢宴的兴致。这不,到底还是撑不住了罢?有身子的人,究竟还是要仔细……”

堂下一众嫔妃们干巴巴的看着这俩主仆演戏,僵的像是木头人儿一样。

——你喜孕反应大?你干呕?骗谁呀?!这喜脉才诊出来一个月,你能有什么反应?!在座的小主子们都是拼着皇嗣进宫来的,虽然自己没有生过孩子,却很熟悉孕事这一套。怀上皇嗣,至少要二个月才会出现呕吐等症状,现在的江采衣,根本还是身体倍儿棒、吃嘛嘛香的阶段好不好?!!!

这一番做作,压根就是你江采衣在给大伙儿喝下马威当头棒好不好!!!

可是……江采衣的干呕是假的,皇嗣却是真的。人家这胎是皇帝的第一个孩子,还是妥妥的元嫡,这宝贝疙瘩光明正大、真真切切坐在人家肚子里,金贵的嘞!听听嘉宁怎么说?————宸妃不声张,那是人家懂事儿,怕扰了各位小主子欢宴的兴致。

这话放出来,哪个小主还敢摆出一副丧气脸?宸妃有孕,皇室血脉有继承,你敢不高兴?你敢不笑出花儿来上赶着贺喜?

最先反应过来的是曾婕妤,赶紧从座上起身,领着侍女跪在地上高声道喜。

皇帝万寿,宸妃有孕,自然是普天同庆,大吉大利的好事,哪怕心里酸的像是针扎醋泡一般,曾婕妤脸色却十分到位,语调也是恰到好处的喜气洋洋。

她早就想明白了:横竖,自己在宫里的日子就这样了,男人指望不上、孩子更是不要想。江采衣的风光,争是争不来的。人家得宠,肚皮又争气,若是运气再好点直接诞下一个皇子,还有其他女人什么事儿?从此以后,自己就乖乖带上个笑面具,在未来皇后面前混个柔顺知礼的好印象,饱足终日无疾而终,也就算圆满了。

曾婕妤这一动作,惹得其他小主子们顿时如梦初醒,潮水一般呼啦啦跪了一地。贺喜声此起彼伏,生怕比别人慢了一步。殿里莺声燕语好不热闹。

江采衣没有搭理这一满堂的莺莺燕燕,只是抿着笑,歪头看向沉络。她的手腕被皇帝捏在指尖,传来一阵紧的发疼的力道。

这个惊喜,本来是要宴后悄悄告诉他的,哪里知道梅小仪这么直剌剌的上前挑衅,江采衣自然当仁不让,当即抽回去。喜事当堂宣布了也好,省的那些嫔妃们各怀鬼胎,没个安分。

“……皇上?”江采衣轻轻的又唤了一声,手腕实在是被他抓的疼了,忍不住使劲挣了挣。

下一秒身子轻起,就被他稳稳的抱在了双臂间。沉络一手搂在江采衣背后,一臂托着她的腿弯,缓缓走下了台阶,径自往御辇走去。

他那样安静,那样缓慢,手臂那样稳,似乎是害怕一个微小的轻颤都会伤到她。江采衣乖巧的依偎在他怀里,脸颊贴着他月白中衣一侧,手掌下是他心口难以察觉的起伏鼓动。

“皇上,”她轻轻一叫,他的手臂就更紧了一些,仿佛是护着一个轻薄的琉璃瓷胎,江采衣笑了一笑,便侧头枕在他肩上,不再说话。

两人身侧被朱红长椽支起的青玉竹帘在饱含雪气的风中碰撞,如冰珠雪玉溅落,清脆入耳。天空云层浓白,往深灰里聚了聚,然后零星飘下夹着冰珠的小小细雪。

周福全吃力的撑着长长的三十六竹骨绸伞跟在二人身后,大殿里头的侍膳总管太监见皇帝起身,赶忙喊了一声“撤————”

声音的调子拖得长长的,泛着安宁慵懒的意味。皇帝都离开了,这宴席自然就散了。众位嫔妃侍女们不能越过皇帝去,只得齐齐跪在殿外恭送圣驾。

大红宫柱和窗棂缝隙透出暖红的烛火,光影铺在青石阶上,满目斜风细雪,湿润冗长,石阶柔润的泛着青黑色的湿漉色泽。

大绸伞遮不住雪,就有小小的雪花沾在眼皮上,清清凉凉。江采衣看着皇帝碎光中弧线优美的下颌,忽而就有些眼酸,眼前恍然模糊了一片清淡水光。

……想不到,你竟然这样高兴,这样高兴。

她在他的怀中,只有她能感到他手臂的细微颤抖,能感受到他异乎寻常的心跳,能感受到他颈侧陡然升起的灼热温度。

世间有一种感觉,无法用言语形容……可我知道,这一刻,我比以往任何时候都更爱你。

……

被捧凤凰一样捧回紫宸殿的龙床,江采衣满面红晕的靠在品红大提花背垫上,仰头看着床畔挽着纱幔,艳色逼人却神色凌乱的皇帝陛下。

小心翼翼的侧坐身旁,沉络几次举起手想要碰一碰她的小腹,却停在半空中,犹豫着不敢放下。

“他还很小,”江采衣眨了眨眼,握住他的手缓缓贴近肚腹,然后轻轻把他的掌心贴在了小腹处,一阵暖热,“皇上,我也是昨天才刚刚知道。太医说……长得很好,脉象又沉又稳。”

太医院老医正是几十年的杏林高手,这么早的孕息,一般的大夫是诊不出来的。不过,江采衣这一胎脉象清晰稳健,她又嗜酸,望闻问切一番,便毫不迟疑下了定论。

殿外,宫人见起了雪,忙忙的收了窗,拢了门。雪花堆了薄薄一层在窗棂上,润白晶莹,细雪敲在明纸上,发出盐粒般的沙响。不知道是哪个小宫女惊喜的叫了一声,“快看!红梅开了。”

殿内,一片静谧。沉络眉目间温柔的不可思议,轻轻覆着那个小生命生长的地方。

父母对于儿女的深情因何而起?何时开始?恐怕没有人能够确切说得出来。这一种感觉难以描画,骨血的魅力沿着指尖蜿蜒而上,满满充斥着胸腔。

少年登基的那一刻,君临天下的那一刻,于沉络而言,全部加起来也渺然如烟,此刻,没有什么比得上掌下那一片温热的脉动。这小小的孩子,不仅是北周的皇嗣,不仅是承载了皇家寄托于期望的皇子,更是他的爱人和他最紧的牵系,一个具体的、实实在在的生命。

灯火星星,人声杳杳。

殿外,冬日的寒梅挣开花托,绽开花瓣,怒放出一片烈艳的热闹盛景。殿内,烛火如水,新的生命在父母的欣喜和期盼交织中,慢慢生长。

******

这一晚,没人睡得好觉。

第二天打早,宫里便是一派忙碌景象。太监宫女们全部早早起身挽起袖子干活儿,把宫里积着的冰雪全部统统打理干净。

凡是宸妃娘娘要走的道,必须日日撒盐,再用热水泼过几遍,保证半块冰也不会结才行。

皇帝亲口下旨,不许宸妃再坐人抬的轿辇,免得轿夫脚滑跌跤,改用四轮铜轴马车。

内务府总管特别体人意,知道皇帝陛下的意思,立马举一反三,将御花园里滑溜溜的鹅卵石、绊脚的尖锐景观统统收起来。哪里的路崎岖难行了?立刻大青石板夯实垫平!湖畔水边,派人目不错珠的盯牢!太高的楼阙,暂时封掉!老旧楼梯全部拆掉,换成铜铁箍木结构!————有钱,任性!

撒在外头的御医也全部召回宫内,各式各样的药材食材流水一样涌入太医院和御膳房,太极宫特意辟了个偏殿,住着宫里最有经验的老嬷嬷们。

这阵势摆下来,不用内务府通知,各宫小主早就吓得人人自危,谁也不敢在宫里随便乱逛:现在御花园、太液池都属于高危场所,万一不小心冲撞了宸妃、磕碰了龙种啥的,全家老小就别活了!于是,人人安生呆在西四所那片地方,互相串个门、抹个牌、聊个天,算打发日子。

立威是立威,治家是治家。江采衣并没有搞得六宫噤若寒蝉的意思,宫里头的日子本来就不好过,再弄得这么战战兢兢,人不是要难受死了?

“本宫身体没那么娇弱,”召来了内务府总管,江采衣吩咐,“十月怀胎,日子还长,你们总这么绷着,哪里受得了?本宫不紧张,都被你弄的紧张了。以后宫里的日子该怎么过,还是怎么过,妹妹们愿意去哪个院就去哪个院,都别拘着。”

这才算是把六宫给解禁了出来。

只是,江采茗不在此例。她就是个宸妃心头的钉子,江采衣什么时候看见她,什么时候不痛快。那宸妃娘娘不痛快了,肚子里的小皇子能痛快?

所以,茗昭仪您呐,就呆在雀阁里吧!

******

下个月腊八大婚,皇帝的采纳礼和大征礼已经行过,按说,江采衣这个时候是待嫁之身,应该住回江府,等待大婚后再迎入宫。

可惜皇帝究竟是舍不得,硬是下旨要把人留到腊月初一。江烨自然一声也不敢吭,开了府门任皇家工匠来修葺府邸。

榖圭七寸,天子以聘女。

准皇后人虽在宫中,但待嫁的一应金银器物,圭璋玉玩都不能少,早早的就全部运入了江府。

江采衣原先的闺房是重点修葺对象————涂朱结彩,盖琉璃瓦,撑华栋雕梁,方显皇家气派。工匠们加班加点,将那座二进的小院儿直接改成了高达五层的纯红绣楼。

负责侍奉皇后和凤辇送嫁的宫女嬷嬷也已经全部到位,忙着打理准皇后的嫁衣凤袍、妆奁头饰等等。

江烨下肢不良于行,心口淤血未散,却还要硬着头皮应付朝中同僚一波接着一波的贺喜。每天门前车水马龙,宴如流水,他实在身心俱疲,却必须能强颜欢笑,不敢露出一点不耐。

这么热热闹闹的折腾,自然全府上下都看在眼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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