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 *
她们并肩走在街上，行李箱的轱辘在地上拖出响声。孟晞梧带着女孩右拐又左拐，走进商业街旁边的一条小巷。外面的人声鼎沸瞬间被房屋隔绝，她们远离了人群，往巷子深处走去。
一家没有名字的小店，店门虚掩着，完全看不出来是在营业的样子。孟晞梧带着宋如初上了二楼，映入眼帘的是与外表的破旧完全不符的装修。木桌木椅木头栏杆，样式复古的吊灯从雕着繁复花纹的屋顶垂下，袅袅的烟尘自墙角的小香炉中缓慢升腾。宋如初有些新奇地四处张望。
“是晞梧来了呀？好久都没过来找姐姐了哦，姐姐可想死你了。”走廊最里面的房间里探出一个脑袋，女人笑吟吟地看着孟晞梧说道。
“嗯哼。”孟晞梧皱眉，这人还是和之前一样，热情随着声浪和大红的裙摆扑面而来。“你又把店门给关了，这是不打算做生意了？”
“做什么生意，不做。姐姐这几天正伤心呢。”女人靠近，孟晞梧依稀闻到她身上的淡淡酒气。
“不过既然是你来，该招待还是要招待的。”
大概是又和哪个alpha分手了吧。孟晞梧本来打算履行作为朋友的义务安慰一下对方，但想了想还是没说出口。她们认识了叁年多，至少见过十来次这人因为分手伤心买醉，关起门来整天整天地不做生意，过了一两个星期又恢复了往常风情万种的勾人模样，打烊以后出入于梅城各大酒吧，猎捕美艳的alpha。
沉穆萧的红裙随着她的步伐飘摇，她绕到孟晞梧身后，手臂从腋下穿过将她抱住，脸自然而然贴上她的肩膀，好像已经做过了无数次一般。——以前她仗着孟晞梧还没分化，人又温温柔柔的，肆意在她身上作乱，像这样“热情”的拥抱早已做得无比熟练。
不过今天她感觉到一丝异样。她翕动着鼻翼，突然将身体稍微退开。
“你竟然分化成了alpha！”沉穆萧惊讶道。“什么时候的事啊？我还以为你这辈子都不会分化了呢。”
孟晞梧扯扯嘴角。瞧瞧这女人说的都是什么话。“就前段时间，寒假吧。”
“那你爸妈可不是高兴坏了，天天盼星星盼月亮的。”
“嗯哼。”孟晞梧直接略过这个话题。沉穆萧的手臂还搭在她的腰间，她动动身子想要挣脱。
宋如初本来乖巧地站在一旁听她们叙旧，但眼前这个omega突然抱住她的学姐，还不安分地蹭来蹭去，她气得咬住下唇，走上前去拉住孟晞梧的手，仰头看她。
“学姐～这是你的omega朋友吗？”她特意咬重omega的读音。
孟晞梧终于挣脱魔爪，但紧接着宋如初又落入恶魔的掌心。
“哟，今天还带了个小孩过来。来，叫姐姐。”沉穆萧自来熟地揉上宋如初的头顶。
这双手真碍眼，孟晞梧皱眉，上前把沉穆萧的手拿开。
“我才不是小孩。”宋如初咬牙，“我成年了，嫉妒别人年轻要直说，老姐姐。”
“呵……”沉穆萧轻笑起来，“还没分化的小家伙，也算成年么？”
“有鼻炎要记得治，你连alpha的味道都闻不出来么？”
“哎哟，姐姐知道了，真是个好可爱好小巧的小alpha。”
两人初初见面，火药味便越发浓厚起来。孟晞梧赶忙拉开两人。
“好了好了，穆萧你别跟她闹，这有什么好争来争去的。”
“晞梧你评评理，我一个二十五六岁的大姑娘被这小孩说成老女人，换成你你能忍？”
“哼，谁叫你一上来就动手动脚的。谁是你妹妹。”宋如初皱着鼻子，咬牙说道。
“停停停。穆萧你去帮我们弄几个菜吧，嗯……跟之前一样，不要带香菜和芹菜的，辣和不辣的都来一点，其他你看着随意弄。”
“啧。”女人迈开步子往楼梯口走去。“行，要不了多久，你们在上面等等就好。”
孟晞梧拉着宋如初在窗边的桌旁坐下。
“学姐以前经常过来这边吗？”
“还好吧，有的时候会过来找穆萧，顺便吃吃她做的菜。”
“穆萧人就是这样，有的时候把握不好分寸，你别往心里去。我替她给你道歉哦。”
“不过她做的菜味道确实不错，等下你可以尝尝看。”
什么事嘛，还不如回家自己做着吃。宋如初有种危机感，以后学姐要是再来这吃饭岂不就是孤a寡o独处了？还洗手作羹汤，啧。
女孩的腮帮鼓起，气哼哼地像一只小猪。孟晞梧看得有趣，忍不住伸手戳了戳她的小脸。最后一次了，她想。
“学姐和她是怎么认识的啊？”她状似不经意地问道。
“唔…，很早之前在酒吧偶然认识的。”
“？？在哪？？？”宋如初的音调不自觉地提高。
小猪张牙舞爪起来，眉头皱起，对这个答案极为不满。孟晞梧一看就知道小孩心里在想些什么，她有些无奈地笑着说：“不是你想的那样。”
“有一次跟部门里的人去学校附近的酒吧玩，遇到穆萧喝醉了在酒吧里闹，最后扒着我不肯松手，只好照顾了她一晚上。”
“从那以后我们就认识了。”
孟晞梧摸摸鼻子，她也不知道为什么要向宋如初解释这些，这对于她们的关系来讲本来也不是必须要说的东西。她闻到了空气中隐约飘荡的酸味，但并不想，或者说不敢去深究背后的原因。
“我想的哪样啊，我才没有乱想。”宋如初小声嘟囔。不过学姐肯为自己解释这些，至少说明自己已经在她的心里有了一定的位置吧？她的眉头松开，眉毛重新弯成愉悦的形状。
热气腾腾的菜肴很快做好端上来。汤色乳白中透着一丝嫩黄的胡椒猪肚鸡是今天的主菜，配上金黄甜香的锅包肉和只闻味道就能感受到鼻腔微麻的麻婆豆腐，再端上一盘蒜蓉豌豆尖，来自天南海北的各式香气瞬间缭绕融合，让人精神为之一振，胃酸当即开始欢快分泌起来。沉穆萧早几年跟随不同菜系的大厨学过不少，南到椰子鸡，北到猪肉炖粉条，都能让她做得原汁原味。
宋如初心里还介意着“当年”孟晞梧和沉穆萧见面的事情，吃起来另一个罪魁祸首做的菜来便没有那么积极，只消灭了叁分之一，剩下的全都进了孟晞梧的肚子。
“吃太少了小心晚上饿。”孟晞梧在攻克猪肚的空当对宋如初说。
“没事呀。”宋如初忽闪着一双大眼睛，“晚上饿的话学姐再帮我做东西吃嘛。”
孟晞梧嚅动嘴唇想要说，她可没有把小孩又带回家的打算。不过她本就打算吃完饭和小孩好好谈谈，于是便没有应声，偏过头去不看宋如初晶亮的双眼，继续咀嚼起韧性过强的肚条来。
宋如初便当作是孟晞梧默许了。她的嘴角逐渐上扬，又有些许傻笑的趋势。
等两人吃饱喝足，沉穆萧将桌面都收拾干净，又拿来两只酒杯和一只醒酒器，膨大的瓶身里装着已经醒好的深红色酒液。
“吃完家常菜再喝点红酒，舒服的。”她这么说，便轻柔地将酒液倒出，漂亮的琥珀色浸满酒杯的下叁分之一。
奇怪的中西混搭，但孟晞梧早已见怪不怪，这人除了早餐，其余两餐无论吃的是什么，饭后总要来上一杯红酒。她自己对酒精算不上喜欢也算不得厌恶，点点头算是收下了沉穆萧的好意。
结果这人又开始捣乱。
“小孩能喝酒吗？看上去不怎么能行的样子哦。”
宋如初火冒叁丈。“我才不是小孩！酒谁没喝过啊，真是！”
但是alpha长得过于可爱，咬牙切齿的样子像极了某种小宠物向主人撒泼打滚。于是沉穆萧轻笑起来。
“孟晞梧，你是从哪找到这么可爱的小alpha的。”
“会喝酒的才是大人哦，小孩。”
什么歪理。孟晞梧正想开口让小孩不要听沉穆萧的胡言乱语，就看到她发狠地一把夺过酒杯，仰头将整杯红酒都灌了下去。
她瞪了沉穆萧一眼。二十五六的人了，还欺负一个比她小叁分之一的小女孩。这下可好了，宋如初的动作看上去可完全不像是会喝酒的样子啊。
不清楚小孩的酒量，她只好挥挥手让沉穆萧先走开，趁着酒精还未起效将今晚本来该相对而坐严肃讨论的问题抛出来问小孩。
“宋如初。”她第一次叫她的全名。
“昨天和今早上的事情……是我没有控制住自己。抱歉。
“我不知道你怎么想……但是就我自己而言，我觉得我们之间还没有太多的了解，不适合去发展什么关系。你说呢？
“发生关系的话只要两个人心甘情愿就行，并不一定…要和感情联系起来，你说呢？现在这种也不少见，我觉得我们是不是……”
“如初…”她咬住下唇，手按在桌面上，些微地颤抖起来。
孟晞梧，你好渣啊。她唾弃着自己的发言，但大脑和身体的本能都促使她做出逃避的决定。她似乎已经能想象出小孩平常闪烁着亮光的眸子变得黯淡无神，她感觉自己的心脏隐隐地绞痛。孟晞梧终于看清自己的心，那里有一道许久之前添的伤痕，年岁增长伤口却仍然新鲜，一刻也未停止地发臭腐烂流脓到现在。正是这样的丑陋伤痕让她不敢迈出万里征途的第一步。她害怕，她想撒手逃走。止于发生深厚感情之前的这一步，对两个人都是好事，她想。
宋如初睁着一双迷蒙的眸子看向她，水雾在眼中凝结，她的大脑无法处理这突如其来的冲击。学姐在说什么？是始乱终弃的意思吗？是自己内心的想法被她看穿了吗？是自己太讨人厌了吗？
“你说什么……”她的眼睛黯淡下去，泪水开始涌出。
可是孟晞梧强迫自己不去正视她的脸，自然也就发现不了她已经泪流满面。她还在继续戴着温柔的面具说着伤人的话，
“至于宿舍那边，……今晚要辛苦你找个酒店住一晚了，好吗？明天你可以去找辅导员问问看能不能调宿舍，应该会很快。实在不行的话咱们再想其他办法。
“如初？”
身边的人静默着没有回应，孟晞梧才发现宋如初已经将醒酒器里大半的酒都喝了下去。酒精让她的眸子失去聚焦，她微低着头，默默地流着眼泪。
“你把我当成什么……发泄的工具吗？”宋如初哽咽地问道。
“今天带我过来，是什么意思？最后的晚餐？让我以后不要来找你？你就这样想我吗？”
“我瞎了眼了，孟晞梧。我真的瞎了眼才看上你！”她吼出声来，酒精已经支配住她的大脑，该说的和不该说的都和盘托出，宋如初扑到孟晞梧的肩头死命地用拳头锤她，放声大哭。
原来温柔只是冷漠的面具。宋如初无比真实地体会到这句话，和初见时一模一样的、曾将她深深吸引的温柔声音将她越推越远，试图让她重新回到陌生人的行列。也许只有早上被按在床上干到上气不接下气的时候，背后那个带着一点凶狠的人，才是真正孟晞梧的一部分吧。其他时候，她本来就从未展露过自己的内心。
可这才过了多久？十二小时都不到，她在将将迈出第一步的时候就已经被判了死刑。酒精逐渐麻痹她的神经，她在孟晞梧的肩头呜咽。
“不要……”
“学姐不要丢下我……”
“带我回去……”
孟晞梧叹口气。看上自己？可是自己有什么好值得被看上的呢？
如果做一次坏人能够避免以后的无数次纠葛，在小孩的感情更加深入前逼她及时止损，那她甘愿当这个坏人。
沉穆萧也不知道应该说什么。她沉默地将小孩扶起，帮孟晞梧将她抱在怀中，拖起小孩的行李箱。
“你要送她去酒店吗？”她问。
“……不了吧。先带她回去，她喝醉了一个人我不放心。”孟晞梧沉默许久，才轻声说道。
“回去？你在外面租了房子么？”
“嗯。”
“好，我帮你拦车。”
“晞梧……，如果你真的还是迈不出你给自己划定的囚牢，你就不要放任自己给其他人哪怕一丁点的希望。”
“你把人家睡了又这样……，说实话我也觉得你挺渣的。”
* * *
宋如初半夜醒来，发现自己躺在床上——是昨天躺过的那张。学姐把自己带回家了么？她有一瞬间的迷糊。
她没有断片的习惯，几个小时前孟晞梧对她说的每一句话都犹在耳畔。她跌跌撞撞地下床，摸到厕所，将胃里吐了个空空荡荡。胡乱清理了一下，她到客厅里摸索着杯子想接点水喝，却在黑暗中无意摸到了沙发上温热的身体。是孟晞梧。
顿时连喝水的心情都没有，她回到卧室躺到床上，双目空洞无神地盯着天花板上窗外的微光映出的树影。
等到天亮，她就会离开，将她和孟晞梧之间发生过的一切全部封存在心底。
瞎眼得治。
* * *
只是两人都没有预料到，这个无比难熬和尴尬的夜晚，竟就这么成了两人同居生活的最开端。
---------------
无论情侣、朋友还是暗恋的谁，都不要认为是为对方好，就擅自主张替她做决定。
不要把自己想得太差劲，也不要觉得自己会害了谁，真正喜欢你的那个她，会陪你一点点修复身上的新旧伤痕。受过伤，一样可以被爱，并且去爱人。
---------------
第六章9000字整章奉上，下一章开启从尴尬到温馨的同居生活。（标题：？这章怎么就一句话和我有关系）
女婿小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