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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1 / 2)

北京大教堂被围记

天主教教堂在京者共四处,分东西南北。在北者,名北堂。其教中大掌教即住在内。

当使馆未被围之前,京城内无攻战屠戮之患者共有两处,其一即北堂,其一乃美国教会及北京学堂也。自六月二十号,各国民人入居英使馆后,美国教会即经弃去,不久即被焚毁。

耶稣教教民行教礼之处,仅英使馆,英教堂而已。

天主教教堂在南面者,即葡萄牙教堂。此乃北京教堂中之最古者。其次东堂,其次西堂,最后则北堂也。东堂,北堂,俱系天主教大掌教名法维尔者设法所建。

建造北堂一事,其故甚繁。盖在一千八百六十四年,北京内城所有教堂只天主教教堂一座,该教堂与皇宫相近,教堂球顶高处可以望及宫廷。因此颇为宫禁所憎恶,已建造高墙以蔽之矣,后复请驻京法公使将此堂迁往他处。至一千八百八十六年,在地内赐地二十英亩,后复给英金七万五千镑,故此堂在四堂中为最新。

北京事起,拳匪于西六月十三号,即五月十七日之后三日,将东西南天主教堂三座悉行焚毁。北堂与各使署相去程途,按步而行,约一点锺时可达,然彼此不通消息者共两阅月之久。

在北堂被围者,计法水师兵三十人,意水师兵十人,法教士十三人,女教士二十人。华教民三千二百人。所存之粮,无事时可食五百人,被围之际,人数不止六倍,故起初华人每日尚许食物八两,最后减至三两,勉强过度。

西六月十五号,即五月十九日,拳匪往攻,死四十八人。

至二十号,中外已经开战,华兵有以大炮往攻者,经其水师兵冲出,夺一炮而回。每日即用以拒敌,直至围解后始止。英使署经大炮攻击时,至多不过三尊;而北堂则华兵连架大炮十四尊相加者共有三日,平时,至少亦有四尊,有由禁中放出者,有由礼王府来者,纷纷不一。受困二十八日,防守北堂者只法兵三十人,意兵十人而已。华兵所埋地雷炸发共四次,有一次死者至八十人,四次共毙四百人,内有童稚一百二十人,华教民死者大半。

事起时,华教民六百人以刀叉自卫.堂中仅有洋枪四十杆,大炮一尊,以御三千杆洋枪十余尊大炮,竟被支援至七月二十二日而围始解。

南省保卫记

拳匪事急,洋兵北犯时,南省谣言蜂起,有言西兵将攻取长江及吴淞炮台者,有言义和拳将率众南下焚劫上海者。传说纷纷,几于市中皆虎。甚至谣传华兵已定于某日进攻租界者。

西人患之,将于界内多方防堵以备不虞。鄂督张,江督刘,以南省若再有兵事,势必糜烂其民,且西人多疑,设或彼此猜忌,难保不肇事端。时适西人有联合保卫之请,于是一再电商。特派干员某观察,会同江督所派某大员及上海道余观察等,与驻沪各领事彼此申明原委,各不相犯,并订立约章,以互相保卫.凡长江及苏杭等处通商各口岸,均照约办理。南省遂赖以安。此非两制军之识力坚卓,曷足以臻此!西人以各国产业在上海者最巨,故尤注意。所有订约互保上海章程如下:一、租界内人及产业,应由各国巡防保护.租界外洋人教堂,教民,应由中国官妥为巡防保护.遇有紧急之事,互相知照妥办.二、地方流氓遇有聚众滋事,或抢劫伤人,无论华洋地界,均须一体严拿,交地方官从重严办.三、现因商货停滞,各项小工佣趋较难.拟请租界工程局添办新护各界路工程,城内则令疏通河道,并由道台挑选精壮充当勇丁。务使闲民有事,可致消患无形。

四、添办各项工程及添募勇丁,请中外官商公议捐助章程。

五、沪市以钱业为大宗,而钱业须赖银行零拆转输。若银行不照常零拆,或到期收银迫促,钱市一有挤倒,生意必皆窒碍.市面一坏,人心即震动不安。应请中外各银行东及钱业董事,互相通融缓急,务使钱行可以支持。

六、钞票应照旧行用,只须道台会同各领事出示晓谕,声明各行并不收银,搭几成钞票,由各钱业照付。

七、租界内大小各戏馆应令照常开演,不可停歇,心惑人心。

八、租界内救火章程甚备,租界外浦东亦应仿照,多备救火器具。若有火警,附近居民不可乱动,一面由火会分驰往救,一面分派巡捕,兵丁,分班巡护,认真弹压,应请先行出示晓谕.九、租界巡捕应请添募,大小街路均应有巡捕昼夜轮流梭巡。城厢风处以及浦东南市,亦应添募巡捕,多派员弁,分班轮流巡查。

十、查明租界四址出入总散路径,租界内边地则由工部局于要路多派巡捕,每处若干人,建造捕房,常川驻扎,瞭望界外。倘有远处成群来界乱人,即鸣警知会局中,派捕拘捆。租外边地则由华官派兵搭盖棚帐,常川驻守,弗令成群乱人闯入租界以内。

忠良受戮记

袁爽秋京卿,许竹筼侍郎,于七月初三日奉旨处斩于菜市口。考其被祸之由:一则因连上三疏,痛底执政诸臣,并力言拳匪宜剿除,使馆宜保护,致犯端,刚等之忌。一则因某日当朝会时,皇上执其手而而谓之曰:“今日之事当如何?”许言:“皇上宜干纲独断,万不可听信妄言,致触列强之怒。”时太后适出见之,即有不豫色;然又顽固之辈,谓许亲于俄,甚至目许为俄党.故其正法也,虽为李秉衡参奏言“许与袁违背廷意,擅改电谕,致南北异局,非斩之不足以震惕疆臣,尽其罪戾”等语,然已早伏于廷对之时,及平日“俄党”两字矣。

是日,监斩官为徐荫轩相国桐之公子徐承煜侍郎,因见二公尚是衣冠齐楚,比手下去之。许曰:“某等虽奉旨处斩,然尚未奉旨革职。况照例亦应穿戴衣冠,岂汝作官多年,此例尚未谙耶?”徐闻言,面为之赤,不语者久之。既而袁问曰:“吾二人死固无恨,况君要臣死,不死则不忠。然究竟所获何罪,而受大辟?请即见告!”徐怒叱之曰:“此岂容尔分辩之地,尚敢哓哓耶!尔所获罪,尔当自知,何烦吾言!”袁曰:“尔何必如此作态!吾二人虽死,留得清名于后世,他日自有公论。

但洋兵不久必来,尔父子恐亦万无生理,尔时候尔于地下可也。”于是二人遂从容就刑。

许袁死后,端,刚等犹有余怒,家人等均不敢收殓其尸。

翌日,为徐尚书用仪所见,不觉潸然泪下,遂命以棺木殓之。

而尚书之死,亦即肇端于此。未几,即由端,刚等加以莫须有之事以中伤之。尚书因是伏法。时有联京卿元者,亦因力奏自古无妖术能成大事之理,致伏上刑。呜呼!以忠告而不保其首领,虽有敢言之士,其能不使之箝口结舌哉!

至立尚书山,受祸尤奇。盖尚书住宅与使署相离不远,端,刚等以使署被围多日,而曾未闻其粒食告匮,此必有人暗中接济之者,因遂疑及尚书,谓其必穴地以私济外人。于是令拳匪多人,驰往其宅搜查,虽查无实迹,而拳匪等以使署围久无功,冀图卸责,遂坚言尚书有通敌情事,拥之以去。端,刚等绝不加察,竟以尚书付狱吏,不数日即奉旨典刑。联军进京后,其家人始为治葬事。各公使悯其无辜遭戮,特派兵数小队以护其丧。而尚书之令名亦于是乎随四公而同垂不朽。

裕李两帅死难记联军北犯,途次与华兵接战以及裕李两帅自戕情形,兵戈扰攘中既未目击,终恐铺张失实,兹得有某省派往直隶随营坐探委员当时电京原稿,于失利原委颇为详尽.爰隶之以为记。

电云:“天津镇徐锦帆带十余营分札韩家墅一带,洋人在南仓以下,时有马哨前来,隔水窥探,与我军互相鸣枪击放。

七月初十日,洋兵两路进攻,我军迎敌,直战至十一日晨,抵御不住,遂失韩家墅营卡。北仓亦于是日被洋人占住,粮台辎重均退至杨村。裕帅,宋祝帅,亦驻扎杨村。十三日,洋兵进攻杨村,马景山军门督队抵御.正酣战间,忽开花炮飞入裕帅行辕,炮伤裕帅前胸,戈什哈等扶上坐车,拟送通州养伤,甫出村外,即因伤而死。随至蔡村具棺小殓,用舟载至北通州。马军门竭力抵御,奈众寡不敌,且战且退,驻札杨村扼要防守。

当探得李鉴帅统带先锋前军,于明日过通州。升廉访允统带新军于今晨南下。”

又电云:“夏辛酉军门十二日早督队同李鉴帅出都,十三日行抵马头村,探得杨村已失,洋兵在河西务。十四日,我军进剿。十五日辰刻,在河西务迤西八里逢仙镇与洋兵接仗,至酉刻始退。十六日已刻,在马头我军包剿洋兵后路,张万两军递击,战至申刻,张万两军败退,我军两路截敌,寡不敌众,且战且退。李鉴帅于十七日在通州自尽.十八日,我军在通州西南一带接仗,洋兵进而复退者三次。先锋后营帮带杨长清,后哨哨官马占元,各受枪子重伤死。各营勇丁受伤阵亡者甚众.马军门,陈臬台两军,业已退赴南苑。张万两军溃败之余,所剩无几,不能出队,惟我孤军。力亦不支。”

联军进窥京师记一

联军之入京也,先由英水师提督西摩尔督事,转战而前。

途次,虽屡有少挫,受创尚不甚巨。至杨村,始为拳匪所围。

以众寡不敌,且进退皆有牵制,几至全军皆没.后乃由间道折回天津,乘机攻陷东局,兵势因是复振。其时,各国兵已大集。

西提督所部以患病者多,遂暂休息。至公历八月四号,即华历七月初十日,各统带以叠接使署乞援之信,遂复于是日联合一气,大举入犯。分路而进,兵行甚神速,越五日即据北仓而有之。旋即复占杨村。直督裕寿帅以力不能敌,节节溃退,至蔡村中飞炮亡。洋军兵威由是大振,一路势如破竹,所向无前。

时李鉴帅奉命督师,方至河西务而洋兵已大至,甫闪绥,张春发,陈泽霖两军即溃。鉴帅见军无斗志,知大势已坏,因即自戕。时马玉昆军门已带兵进京。洋兵遂长驱而进,直逼通州;并以日兵勇敢,一路均由该军为前敌;英俄法美次之,然亦无有当之者。

至七月十九日,洋兵逼近京师,以巨木为架,升大炮于其上,向京城中陆续开放。一时炮弹飞空,急如骤雨。各处房屋为飞弹所伤者不知凡几;军民等非倒即毙,号哭之声震动天地。

计连开十三炮,某国提督恐多伤民命,殊垂上天好生之德,竭力劝阻,始已。即经分地扎营,互相会议,定于翌晨各认地段进攻。乃俄人以贪功故,竟于深夜突扑东城,以冀先登。日兵知之,亦潜师进攻,竭彻夜之力而陷东直齐化两门.英美两军从南来,亦由陆路进逼保定。护直督廷雍率官民迎降,各统将遂执廷雍,并按照中国法设公案于督署大堂,以次列坐,牵雍衣跪下,诘以纵匪仇教各款,廷雍再三辩驳,不听,竟按西法枪毙之。

京师除平民死者不计外,职官之以身殉及合家自尽者不知凡几,各处朝衣朝冠之男尸,补服红裙之女尸,几于触目皆是。

其自缢者,往往一绳高系,终无人解,经时既久,项继身落,头尚悬于其上,过者咸为酸鼻。故相国张之万家居京师,亦遭劫掠,后经李相饬人往检遗物,业已片物无存。

联军进京记二

联军进南等门,攻入城中,亦并无抗之者。时英国格斯利统领,恐攻城时使署或有不虞,因探悉某门水沟与使署相近,遂潜率所部由沟而进,果于下午三点锺时,直达其国使馆.英公使窦大臣等接见后,即以攻击内城方略授之。时正阳门已为英兵夺得,因即分派各兵保护使馆,一而乘势往据天坛。甫经夺获,而永定门之华兵已来救援,当为英兵击败,华兵伤亡者颇众.而永定门亦即为英兵所陷。是时京中居民及官宦等,以不及逃遁,恐遭屠戮,甚有全家自尽者。然联军初入京师,除俄德两军外,余尚恪遵将令,未敢过于恣肆,而民间之被掠者,已十室九空。

洋兵既据京师,复派兵四出剿匪,并由各统帅带队至宫巡阅一周,加以封锁.以京师地面辽阔,遂公议划界公段而治,广设巡卡,严定通行章程,以为暂安闾阎之计。其章程列下:第一条.凡外国人不论兵民,如有在境内犯规者,即应命获送最近巡捕卡管押,由捕头缮函送交本国兵官,并将所犯之事及一干人证一并交案。

第二条.每总巡捕卡,应设号簿开具被告洋人案件,并证人名色,以备查考。

第三条.凡兵士及营役,除有护照外,不得擅离各所管辖之境,惟天墙上及下开各公共之街道准其随便行走。

计开公共街道:

(一)由安定门至煤山鼓楼到后门.

(二)由安定门至东交民巷。

(三)由海岱门至雍和宫.

(四)由顺治门至北城墙。

(五)由西直门至顺治门大街。

(六)由平则门过西马市街河桥至煤山。

(七)由东直门至鼓楼。

(八)由齐化门至西牌楼大街。

(九)由东长安街至西长安街。

(十)东交民巷。

(十一)由煤山至东华门城外。

(十二)由沙窝门至彰义门.

(十三)由前门至永定门.

(十四)由顺治门至菜市口。

(十五)由海岱门至蒜市口。

(十六)由东便门至西便门.第四条.按经三条所开护照,由英日提督会商,造发各国公用之护照。

第五条.凡华人在上所开公共街道行走者,各国不得勒充苦工。

第六条.凡公共街道准华人门市贸易无阻。

第七条.各国辖境内,如处置华人,赏罚由各国自行立章。

第八条.凡巡捕不论华洋,应于左肘缠一白色袖箍,上书华文“巡捕”二字。

第九条.第巡捕卡,应用红白二色大灯书明华文“巡捕”二字,悬于高明之处。

第十条.按第三条所开公共街道及各处所设巡捕卡,应由英工程队赶紧绘成地图.

两宫西狩记

庚子七月十一二等日,直隶总督裕寿帅在北仓与洋兵接战,兵败,退扎杨村,旋又退至蔡村,以手枪自尽.时李鉴帅奉命督师,于十四日抵河西务,所统张春发,陈泽霖两军,略战即溃,鉴帅亦服毒自尽.洋兵遂进逼通州。

其时举朝震动,皆莫出一谋.十六日,乃有西巡之旨。复因车辆不齐,迟迟未行。至十九晚,城外大炮隆隆不绝.二十日,喜雀胡同一带,更炮子如雨,至下午喧传天安门及西长门安已失守。然以相隔遥远,内廷尚不得真消息。是日,王夔石中堂文韶,共召见五次,末次时已亥刻,见面只刚相赵尚书二人。太后云:“只剩尔等三人在此,其余均回家去,丢我母子二人不管。尔三人务须随驾同行!”并谕王中堂云:“汝年纪已迈,尚要汝吃此辛苦,我心不安。汝可随后赶来。他二人素能骑马,必须随驾同行。”王中堂奏云:“臣必赶来。”皇上亦谓:“汝务必要来!”然当时尚言不即起驾也。是晚,王中堂在内值宿未归.至夜半,又喧传洋兵进城。中堂欲出查问,则禁门业已严扃,不能出入。至翌晨七点锺时,中堂乘坐小轿进城,方知两宫已于黎明仓猝出宫矣。

是日为二十一日,太后皇上均坐车出德胜门,行至贯石,始由光裕驼行教敬驼轿三乘。皇上与伦贝子同坐一乘。直至怀来县宣化县,两宫皇后大阿哥始均坐轿.复因仓猝出宫,太后公穿蓝布夏衫,头尚未梳。皇上则仅穿黑纱长衫及黑布战裙两条而已。铺盖行李一切均不及随带出京,三日夜间只睡火炕,既无被褥,复无替换衣服。饭更无人进奉,只以小米粥充饥。

狼狈情形,不堪言状。妃嫔及宫女等均未带出,太监虽有随驾者,然亦寥寥无几。诸王贝勒等随扈者亦少。礼王,荣相,启秀等,均未相从随行,只端王,庆王,那王,肃王,伦贝子,橚贝子,及公爷数人而已。堂官则有刚,赵,吴,王,溥兴五人。又部院司员十一二人,满小军机二人,汉小军机一人,神机虎神营八旗练兵约亦千余人,马玉昆保驾各营弁兵约亦千余名。沿途各铺户均闭门逃遁,到处均无从购物,故凄惨处尤觉非笔墨所能详记。

是日,王中堂以曾奉命随扈,一闻驾已出京,不及回宅,即偕其次公子于已刻冲出后门,时因困惫已极,姑至灵鹫庵小憩。庵中僧人,以洋兵进城,逢庙必烧,深为焦急,且其时安定门至德胜门城上均有洋兵教民来往放枪,街市间亦多有洋兵行走,因此坚不肯留。中堂无奈,遂至间壁充内务府役之旗人韩姓家暂避,车夫轿夫业已各自逃命。至下午,探得西进门尚开,遂将车马及一切对象遗弃韩家,只带银钱及随身替换衣服,候至天黑,随众出城,由德胜门十三海一带行走。甫至戛戛胡同,天又大雨,乃至景宅借宿一宵。其时城内枪炮声已停,惟后门外满天火光,彻夜不绝.直至寅初,始探知西直门已开,洋兵未来,华兵已逃。逃难者不知凡几,均无人盘问。中堂遂与次公子步行而出西直门,至大桥外,始行乘车。次公子则跨骡以时随从人等,仅存五六人,亦均徒步而行。行至海甸,中堂以腹中饥甚,欲觅一饭,而饭铺已闭,只沿途寻觅,始获勉强一飧。饭后即行。行七十里至贯石,闻圣驾已过,即在该处过夜。二十三日,至居庸关.二十四日,至怀来县,始知两宫已先于二十三日到此,已驻跸一日张。遂入见跪地而泣。两宫亦挥泪不已,一再慰劳,始命退出。

先是两宫于二十三日临幸该县署时,已旁晚。署中人皆不知,吴令仓猝戴大帽出迎,驾已入署矣。乃即于大堂朝见两宫,温谕有加。吴令退,乃即以其夫人之房赶紧收拾,请太后慈驾入内憩息。皇后则安置于其媳正房,皇上则暂在签押房驻跸。

时太后已饥甚,手拍梳桌,命进食物。盖太后出京二日,仅食鸡蛋三枚也。并即自行启奁取梳梳头.旋命皇上亲降失谕,派吴令速往东南各省催饷,其县印即前交与典史暂署。两宫乃复于二十五日起銮西行。自是始由地方官陆续进奉,两宫始稍安逸矣。

所有沿途驻跸情形,自出京日起,今特按日备录左方,俾无遗漏,庶后来有所考证焉:七月二十一日,驻贯市,系七十里.宿清真寺。东光裕李姓,杨姓,进面饭,小米粥,蔬菜,并二马车轿.二十二日,驻岔道,系九十里.辰刻大雨,行抵关沟,山水涨发,銮舆冲水而过.午间过居庸关尖站,内监向土民索得粗磁茶碗,进凉水一盏.延庆州秦牧奎良进蓝呢轿.是处无供给,苦甚。

二十三日,驻怀来县,系五十里.驻跸二日。怀来县吴令永进燕席,并汉装女衣,皇上衣大阿哥衣。

二十三日,进河城,系六十里.江北通进绿轿,并进旗衣。

二十六日,驻鸡鸣驿,系四十里,宣化属。

二十七日,驻宣化县城,系六十里.驻跸四日。驻上谷公所,供张稍好。宣化县陈令本召见时,慈圣颇奖励之。

八月初一日,自宣化启銮,驻怀安县属之左卫原,系六十里.行宫狭隘,绝无预备。

初二日,驻怀安县城,系六十里.供张草率。

初三日,驻山西天镇县城,系八十里.天镇县知县额令腾额先期知奉天全皆失守,是以自尽.是日在枳儿岭尖站,毫无预备。岑中丞春煊进荷包鸡蛋,甚蒙褒奖。宿站,典史杨守性供给,视尖站稍周。

初四日,驻聚乐堡,系门十里,阳高县界。

初六日,驻大同府城,系六十里.在镇台衙门驻跸,四日,供张稍觉周备。

初十日,由大同启銮,驻怀仁县,系九十里.供张草率。

十一日,驻山阴县之岱兵镇,系一百里。行宫湫隘。

十二日,驻代州之广武镇,系八十五里.十三日,驻阳明堡,系七十五里,代州属。过雁门关,慈舆在关上稍停游览.岑中丞进野黄花一握,慈圣劳慰之,并赏乳茶。

十四日,驻原平镇系八十里,蒙县属。行宫系民房,知县王令失于觉察,内有旧存空棺数具,经岑中丞查出,驰马回奏,幸慈圣天恩高厚,谓:“可移则移,如不在紧要地方,不移亦可。”驾未到时,部郎俞启元已督同兵丁全行移出。

十五日,驻忻州城,系八十里.是日,在二十里铺换黄轿三乘,绿轿二乘。

二六日,驻黄土寨,系六十里,阳曲县属。

十七日,抵太原府城,系六十里.驻抚署,一切供张,陈设仪物,均系纯皇帝幸五台时旧物,灿然如新,极为可观.慈圣谓为宫中所未有。

自此遂在太原驻跸兼旬。继因某大臣奏联军将掠保定而西,遂决计监幸西安。复明降谕旨,定于闰月初八日起驾南行。一路地方官供给周至,颇惬圣怀。至闰月二十六日已刻,两宫銮辂始入涧关.

以下为入关后情形

是日,两宫渡河,乘御舟三只,均以锦绣饰之。途中风平浪静,天颜颇喜,赏银二十两,银牌百面。时关中苦旱频年,赤地千里,乘舆过后,即得雨三寸有奇。万姓欢呼,声闻四野。

太后因欲至华山拈香,遂召襄办皇差之陕州黄直刺璟垂询华山情形,何处可以拈香?直刺奏山路险峻,已派兵一营修路,太后又问,驻跸一日可修竣否?直刺奏请至华阴驻一日,或可赶修稍平。嗣因军情吃紧,传旨不登山。即在华岳庙拈香,灏灵殿行六叩,圣祖龙牌前行九叩礼.皇太后礼毕,泪下沾襟。又登万寿楼,王大臣等再三请乘舆,不允,由内侍挟,曲折登三丈梯第一层。皇太后率皇上、皇后、妃嫔、大阿哥、王大臣凭眺良久,皇太后更上一层。岑中丞,端方伯,黄直刺等于楼门跪接,太后于手巾中拈出人参糖,各赏一枚。次日,黄直刺进呈螃蟹,蛋,虾仁鼻烟等物,均经赏收。

先是,是月十六日,前护理陕抚端午樵中丞驰赴山西行在,迎迓銮舆,行至蒲州,蒙恩召见一次,至潼关,又蒙召见,旋奏旨驰赴河南陕州查办事件。中丞感激天恩,奉命即行。

迨九月初四日未初,圣驾至西安,由长乐门大路直抵北院行宫.御道甚长,皆用黄土铺垫.各商铺皆悬灯结彩,居民等更跪迎道左,均欲仰瞻圣容。皇上命扈从人等,毋许驱逐。皇太后更赏赐耆民银牌甚多。御驾抵北院后,办事大臣亦各纷纷随至。并经派定侍卫二百五十人,日夜轮班,在大门二门站防值宿。自是圣心为之稍安。复以陕省哀鸿遍地,民不聊生,正宵衣旰食之时,所有御用衣服,概以大布为之。诸王大臣等仰体俭德,不敢稍涉奢侈,遂亦一律穿用布袍。

两宫驻跸西安记

行宫先驻南院,后移北院。南院是总督行台,北院是抚台衙门.先驻南院者,因署外广阔;后移北院者,因署内轩厂.本来预备南北行宫,听两宫旨意,两处墙垣皆是一色全红.南院自经慈圣驻跸后,正门遂封闭不开,奉旨作为抚署,而由便门甬道出入。北院一切装饰亦全红色,“东辕门”“西辕门”

字亦红漆涂盖,辕门不开,周围以十字叉拦之,如京城大清门式。正门上竖立直匾,写“行宫”二字,中门左门皆不开,由右门出入。入门有侍卫及一切仪仗,旁有军机处朝房,六部九卿朝房,抚藩臬各员朝房,侍卫处,种种名目则贴红纸条而已。

大堂空洞无物,左房为内朝房,右房为退息处。至銮阁中有六扇屏门,中开二门,设宝座一张,上盖黄布。至二堂,又设宝座一张,亦盖黄布。左有一房,为召见处;右有一房,为亲王办事处。三堂中又有宝座一张,左右房为太后宫室。二堂这东,有三间,为皇上寝宫.后又有三间,为皇后寝宫.三堂之西,屋三间,为大阿哥居住,行宫内皆用洋灯,近来俱换大保险灯及洋烛,因贡物已到,是以顿增华丽云。

两宫到行在后,太后常有胃痛之疾,不服水土,夜不成寐,辄哭,时命数太监捶背,日夜不休。皇上反比在京时健旺,偶与太监耍戏,亦嬉笑如常;惟圣衷不悦时,辄大骂太监,亦似有所怨恨者。各处进贡之物,太后命太监开单分赐群臣,毫不吝惜。凡各省贡品送到内务府,太后必悲喜交集。皇上见直省贡物,涕泣不已;不时在园中玩耍,见太监入园,或避入门后,或趋入宫内,不知何意,人疑圣心之有疑疾也。

太后皇上御膳费,每日约二百余两,由岑中丞定准。太后谓岑中丞曰:“向来在京膳费,何止数倍!今可谓省用。”岑奏曰:“尚可再省。”又每晚先由太监呈上菜单一百余种,亦不过鸡鱼鸭肉之类,其后贡物燕窝海参都至,御食乃丰.皇上喜食黄牙菜,并不多用荤。太后喜食面筋,亦不多食他品,谓太监曰:“不必多办菜,从前御筵一百余种,皇上不过食一二品而已。”

太后皇上去年冬皆食牛乳,养牛六只.今春因天太干燥,不食,将牛六只发交西安府喂养,每月需银二百余两,另有牧牛苑。

两宫出京时,仓皇出走,除身穿之衣,余皆未备,嗣由京城陆续将两宫随穿衣服带往。故太后所穿之衣尚是旧时衣服。

皇上亦然。

两宫及大阿哥到行在后,并未出宫.大阿哥养一小狗,皇上索去,后大阿哥又命太监索回,相传皇上因此曾责罚大阿哥。

两宫至行在时,百姓皆得仰瞻圣颜,然皆跪接。太后未到行在之先,谓王中堂曰:“我要看看百姓究竟是如何苦楚。”

是以太后御车行至乡间,百姓皆得见天颜,并有乡农远远立田间翘望,并不趋避者,太后并不加罪。皇上看见乡民形状,甚奇之,盖从未见过者。太后谓皇上曰:“咱们那里知道百姓如此困苦!”故到行在后,即命岑中丞办赈济,开粥厂,并时以赈务如何询问,岑中丞不置。

太后亟思回銮,然往往无端惊惶。二月初十日本拟下因銮之旨,及闻俄约,又中止。刻下行宫内外已一律盖芦席棚,似有过夏之意。行在各人皆恃邸相为泰山,望电报如饥似渴。太后曰:“我一日不见京电,便觉无措;然每见一电,喜少惊多,心实胆怯。”庄王,英年,赵舒翘诸人之死也,太后曰:“上年载勋,载澜诸人,自夸系近支,说大清国不能送与鬼子,其情形横已极,几将御案掀倒。惟赵舒翘,我看他尚不是他们一派,死得甚为可怜.”言至此,并为落泪.军机处仍是荣中堂问事,王中堂则可否因人,鹿尚书则附和荣中堂。有人一日见三大臣上朝,先是一太监手捧圆盘一,上盖黄绫,引三大臣前进,王中堂先行,荣中堂第二,鹿尚书第三:王中堂白发苍苍,面目清瘦,走路吃力;荣中堂须亦微白,面扁而黄,有足疾,身材亦不高;鹿尚书颈歪,面浮肿,尾随其后,似欠精神。人谓每召见,总是荣中堂一人说话,王中堂本重听,鹿尚书近来亦甚重听,全恃荣中堂在军机处宣示,而又多请教于荣幕樊云门,否则莫知底蕴也。

鹿尚书住木四牌楼,产业在西安者甚多。荣中堂住满城。

王中堂住贡院。除都察院,内务府,工部,其余各衙门皆设贡院内,以红纸长条书“某部公所”字样而不书衙门.贡院内皆系办公之所,各部暂刻木质关防,文曰“行在某部关防”。王中堂有太平宰相之称.鹿尚书肝气太甚,于两江最为吹求,深

赖两湖为之调处;荣中堂尝劝其意气忽过甚,又勉其凡事外面圆融,使人不测.各员奔赴行在候引见者有二百余人,故朝廷电催吏部尚书敬子斋冢宰到行在,即料理引见事宜。惟各员以食用太贵,不堪苦状。其津贴办公各员之项,一二品每月一百廿两,三四品六十两,五六品四十五两,七品以下三十两。聊可敷用而已。近来简放各员,颇有谓军机之私心者。

各省解往银两赴行在者,在二月初核算,已有五百万之多。

岑中丞预备带银六十万赴晋,为各防营之费,所有已收饷银,俱存储藩库,尚未大动。太监有孙姓者,与李莲英,黑辛同一跋扈,而贪婪亦不相上下,湖北解饷交内务府银两,由孙太监督同监平,解饷委员曰:“这是湖北关道平足对宝,每锭五十两,断不短少。”孙太监曰:“你解过几回饷,你知道什么解饷的规矩!”委员又曰:“海关道平色实是不短。”孙太监曰:“然则老佛爷的平假的么?”言毕,仍欲拳打脚踢,委员急退。内务大臣继禄慰之曰:“你来得辛苦,我们总不叫你们吃亏的,不过他们在这里进项太苦是有之,你们要稍稍原谅。”

委员将各节一一出而述诸人。广东解贡品二十四种,因未贿赂太监,被太监剔出九色退还。某道台解贡往行在者,出而告人,愤愤不已。闻俞廉三恃皮小李为奥援,上年某令到省候补,带有皮信,故因此得与彼通消息。

行宫左右地方皆驻扎武卫营兵,而街市亦照常贸易。人谓不愁货不卖,只愁无货,惟最惧太监买货,不肯付钱.西安向有两个国,至是大加修茸,召京内名角演剧。太监见太后常哭,辄请老佛爷听戏。太后谓:“你们去听罢!我是断没心肠听戏的!”故宫内并无戏台,两宫及大阿哥实末曾听戏。而行在各员往听戏者则与京城兴致无异,是可叹也。

西安饥荒,以西北为甚,正二月来,无日不求雨。赤地千里,入河南境始见麦苗。现西安府麦子每斤九十六文,鸡蛋每个三十四文,猪肉每斤四百文,黄芽菜每斤一百文,鱼甚稀而极贵,其余一切菜蔬,无一不贵.洋灯在南边每盏数角者,在西安值三元,火油洋烛,无一不贵.洋货绸绫,更不必说,且无货,厘金甚为亏短。亦有土娼,皆草屋土炕,不堪插足。现在各处陆续运粮不少,然并不平粜,皆留作兵士口粮.

附志鹿尚书傅霖事略自政变以来,至今几三年。庚子七月北京未破以前,中国之事败于刚毅;庚子七月北京既破以后,中国之事败于鹿傅霖。

故鹿傅霖者,一未死之刚毅而也。

当拳匪之发难也,鹿时任江苏督抚。东南立互保之约,鹿大不谓然,急率兵数营北上,冀附会端刚,合拳匪攻外国,事成则南下督两江。及甫至近几,则亲见李秉衡方大败,京师将立陷,所率兵又多散失,不得已,乃率兵数百人次定兴.定兴,固鹿家也。既闻京师破,两宫西幸,则急行迎谒道左。而湖南藩台锡良亦俱至。太后见之大喜,抵太原,简放为山西巡抚。

是时刚毅死,朝廷乃命鹿人军机以代之。自联军破京师,诛罪魁,将及期年,国势大变,有能首以旧人新入政府者,惟鹿一人而已。

鹿既入政府,则首建幸陕之策。是时两宫驻跸太原,闻全权大臣李傅相已入北京,各国允议和停战,冀速定大局,言返旧京,颇有待和议行成,即行就近回銮之意。而鹿陈说太后,以北京万分危险,西安去海遥远,洋兵万不能到,进退战守,无不皆宜。

太后固本愿西行,徒以廷臣二三主持于内,疆吏十数力请于外,皆以“暂驻晋省,静待和议,勿再深入内地”为言,既重以群议,故一时未决,得鹿奏,则又大喜,即日下诏定期启銮幸陕。故鹿一入军机,即能首以诡谋长顽焰,荡和局者,则幸陕一策为之也。然得于慈眷者,亦自此深矣。

既入陕,则又思集顽党,修旧政,开战局。以王中堂不附己,多不遂,则欲以全力去王,而令夏震武,洪嘉与二人痛劾王倚恃洋势,请予重谴.及得旨,夏洪俱被斥,然尚有“心尚怀忠”及“书生之见”等语,王自是一味委蛇,愈加抑退。故入岁以后,鹿尤大肆专执,每对人言端,刚为国忠臣,为洋人所逼以至如此,他日得志,必当起复昭雪云云。闻人议变法,辄多方阻抑,虽荣禄亦无如何,他人更不敢置喙。近更引洪嘉与为军机章京,与某制军消息往来甚密,无非为商阻回銮亲政等事。

窃谓外人此次于惩办罪魁一节,视为要图,无非为推本穷源之意。然英,赵诸人虽附和拳匪,不过一时之害,事后尚索办以儆戒将来。如鹿者,论事则为害甚大,以时则为患方长,若不能去,而望中国少定,全球获安,无理理也!中国顽党固多,然就目前论之,惟此为最悍,而其事又最确故不避如统之喻,附而记之于左。

北京战后记日本人植松良三着

北京城内外惨状,颇有可记者。北京城高三丈五尺,厚四丈;城上有坦路一条;四面有许多城门;城上建有三层楼,与前面之橹楼遥遥相对,高耸云端;城上并布列古式炮多尊。此可谓天下之坚城,若守得其人,虽以十攻一,难期必胜。不意为联军攻击数日,竟不能支,一败涂地。此全系顽固党人之结果,本无足怪;独可悯者,良民之惨状耳!

盍观沦陷后北京城内外之情形乎?巍然之橹楼,为联军击碎烧弃,已失数百年来巍奂之美观;旧迹留者,仅一二耳。城内外惨遭兵燹,街市毁失十分二三。居民四面逃遁,兄弟妻子离散,面目渗澹,财货任人掠夺者有之,妇女任人凌辱者有之。

更可恨者,此次入京之联军,已非复昔日之纪律严明。将校率军士,军士约同辈,白昼公然大肆掠夺.此我等所亲见。计京城内富豪大官之居宅竟无一不遭此难者,决非过论。但其中亦有因与和义团相通之朝官,以此示报复,至蒙其害者焉。

至夺来之物,金银,珠玉,自不必言;此外书画,骨董,衣服,以及马匹,车辆等值钱之物无论兵卒,平人,所获之数均属不少。军人因不便悉持去,虽是金银,珠玉,亦以贱值转售,以故操奇之人颇多。余见某国人购得三分大之珊瑚珠百余颗,仅一弗银耳。按一弗:即墨西哥银一元。

据某华人云:北清妇女惧受凌辱,往往深窗之下自经者不少,其未受灾害者,仅于房外树一某国顺民之小旗,坚闭门户,苟延残喘,情殊可悯。不幸而遇掠夺军人来,将银钱献出,以求保性命而已。

一面为军人掠夺,一面复有盗贼横行。通衢大道,无人管理。无业游民公然入他人之室,亦不问人允否,即与共寝食,并不言归.米谷告罄,亦无处可买,间有挑贩,途中仍不免遭兵士抢夺.大抵华人昼间断不能徒行市上,其穷苦之状,实余所目击者也。

余将去北京时,联军已设假政府(盖假政府,即暂设之地方官也)。严禁此等情形。若果实力奉行,劫掠等事原可稍减;惜示禁太迟,抢掠及种种暴虐之行,业已做了一番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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