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蔡卞請重神宗實錄,從之。嘗聞史者錄實事而善惡是非具見,其所繫亦重矣!孟子曰:「名之曰幽厲,雖孝子慈孫百世不能改也。」熙豐之朝,君則偏聽獨任,相則淺狹執拗,自是君臣上下皆無可稱之善矣。蔡卞欲諱其婦翁之惡,請重脩神宗實錄,哲宗感其說而從之,蓋恐范祖禹、黃庭堅諸人私有損益於其中,而是非善惡不得其實,故也。殊不知天下有公是公非,有非語言文字可得而變移黑白者,其用心亦誤矣。其後,蔡絛所著《鐵圍山叢談》,所紀多汴京末事,且諄諄為其父諱,豈非卞有以啟之乎?

宋《南渡錄》所紀徽欽二帝北狩之事,細征曲折,靡不周備。此蓋當時山林疏棄之士傳聞編錄,遣辭之際,妄為增損,暴揚太過,不可信以為實也。其間如聖僧獻茶,天羅王不免馬足之厄之說,奔竄困踣、求衣覓食之事,間關道途數千里之遠,夷狄之人不諳文字,中國之臣又無在者,孰從而記之。劉氏《宋論》亦謂粘罕腹下有瘢,類太祖殂時之狀,故入汴之時,盡取太宗子孫以去,人謂太祖復生以報冤。吾於此皆未敢信其必然,但其說可為後世之鑒誡,故用表而出之。

《三略》曰:「務廣地者,荒。貪人之有者,亡使徽宗不助女真夾攻滅遼,則我猶有一藩籬也。靖康之禍,雖曰天命素定,亦由人為有以致之,觀程史所載燕山先見之說,能不為慨歎乎?

《金史.文藝傳》,蔡松年言利興黨,誣殺田瑴,而贊乃謂之文,不能掩其所短。愚謂言者行之表,無行之人,其言未能中法度而有條理也。今松年之心術行事如此,文辭雖美,奚足尚哉?又謂李純甫知道,今考其始末,無異晉之阮畢之流,晚年用力佛老之學,而著書皆祖其意,至以孔、孟、老莊同稱為聖人,則純甫之沉溺異端深矣!知道者固如是乎?又謂李汾狂氣,今觀汾雖有文學,可謂不知命者。古之君子居易以俟命,榮辱得喪皆聽於天,而無較計於利害之私。今汾仕而不達,動輒尤人,狂疏無忌,卒以不得其死,宜也。《隋書》劉焯、劉炫傳,贊有曰:「天之於人,常與者聰明,而不與者貴仕。焯、炫其如命何?」吾於李汾亦云。

《方技傳》劉完素、張從正皆以醫名世。完素用藥多寒涼,其法專以降心火,益腎水為主,治疾多效。從正則熟汗、吐、下三法,用藥如完素而少變之,亦多奇驗。今觀二子所著《原病式》、《儒門事親》等書,各有的見,可與丹溪朱子《格致余論》參互而用,信知醫矣。其術之精微變化,亦必自有傳授,後人不得其秘,拘泥紙上語而用之,鮮不誤矣。此又學醫者所宜察也。

金末有完顏陳和尚者,一時驍將也。當蒙古初入中原之時,三戰三捷,北兵為之奪氣。本傳止言其梗概,而不紀其克敵制勝之詳,史脩於元,豈有所諱耶?

《宋鑒》言秦檜將終,猶起大獄,惡張浚、李光、胡寅等五十三人異己,謀欲殺之,會檜死,乃免。論者以為出於一時之幸,使檜不死,則諸賢危矣。是不然。夫人之生死有命在天,非智力術數可得而謀也。諸賢無致死之道,使檜不死,亦未必能殺也。昔公孫弘擠董仲舒相膠西,盧杞使顏真卿諭李希烈,李逢吉遣韓愈如鎮叔,呂夷簡誘富弼往契丹,蓋皆欲致之死地,其後三子皆免,而真卿獨死,由是觀之,人之生死豈不有命,而小人軒然自以為得計,不已謬乎?或曰,如子言,則漢末諸賢死於黨錮者,皆果有致死之道乎?是又不然。古之君子殺其身,有益於君則為之。若李膺、范滂之徒,則不知時勢者也。邦無道,危行言孫。王昏政亂,奸邪橫行,欲以口舌救之,無益於君,而甘就誅戮,其與宋之諸賢所遇之時有不同矣。蓋天下之事有常有變,機會之至有緩有急,君子不幸而遇禍難,雖不苟生以倖免,亦必先覺其未發而有道以處之,如邵伯溫所謂權輕重,死於所當死,可也。禍已迫,而如楊雄、楊億之所為,則為後人之所笑矣,又奚足道哉?

張衡《靈憲》曰:「星也者,體生於地,精仲於天,列居錯峙,各有攸屬。」張子曰:「五緯,五行之精氣也。」朱子曰:「五星皆是地、木火、金、水、土之氣上結而成。」嚴思善曰:「山川之精氣上為列星。」今按諸家皆以星宿為地二五之精氣上結成象於天者,誠為不易之論。又按臨川吳氏言天開五千四百年,輕清之氣勝上,始有日月星辰四者成象而共為天,又歷一萬八百年,濁氣搏在中間者,始凝結堅石而成土、石、木、火四者成形而共為地。如是,則地未凝結之時,在地者未成形,而在天者何以成象乎?列子曰:「天積氣耳。日月星宿亦積氣中之有光耀者。」楊泉曰:「星者,元氣之英也。」斯二說,比之諸家辭優,而與吳說不相妨,學者詳之。

張子《正蒙》曰:「凡陰氣凝聚,陽在內者不得出,則奮擊而為雷霆。」致堂胡氏又即其說而推明之,皆不易之至論也。南軒張氏說,大略亦與此合,但其言人遭震死者,而其皆彷彿有火書篆文,不類世間文字,神物主之,烏能如是?朱子曰:「雷雖只是氣,但有氣便有形,神物氣聚則須有,才過便散。」既有神物,則震死人書其背,夫復何怪?

梅聖俞贈郭功甫《採石月》一首,言功甫是李白後身,生為郭氏子,以報子儀納官貫死之恩。今按前後身之說,始於佛老,漢以前未有也。歐陽公平生不喜佛老,詩文中未嘗不辯而斥之,聖俞與公交最久,而其言乃如此,何耶?

蘇子瞻《應制科策》有曰:「武王用太公,其相與問答百余萬言,今之六韜是也。」今按《六韜》一書,吾嘗以本文辭氣、當時事實、及《前漢書.藝文志》、《唐李衛公問對》等書考之,知其非周太史本文,蓋後人依仿而為之也。觀其文伐篇,文王問文伐之道,太公告之以陰謀詐計,至百餘言而不厭,亦獨何心哉?當是時,文為西伯,三分天下有其二,卒商之畔,國以事紂,守節仗義而為商之臣子,仲尼稱其德,蓋以此也。今乃與師尚父謀為伐君之計,則是越勾踐事吳報仇之心也,豈文王之心乎?他如死將之子贅婿人虜之類,皆秦漢以後之事,其非古書無疑矣。蘇氏此說,雖主為時君用人而言,非正為此書而發,然亦易為人所信,故深岳之。

臨川吳氏言漢張良、三國諸葛亮、唐狄仁傑、宋范仲淹四公,出處雖不同,其為百代殊絕之人物則一。或曰,范公之於孔明,若是班乎德則無愧,才則差不及耳。曰朱子嘗稱范公傑出之才,《與周益公書》又言其才德兼備,而謂其不及孔明,何也?曰趙元昊之才智孰與司馬懿?靈武五郡甲兵之強孰與曹魏?孔明舉數萬之眾往而伐之,而懿悉力御備之不暇,以區區之蜀抗衡天下十分之九;范公為師,乃甘受元昊之侮慢,以中國全盛之力,而不能制其死命,復書中至以大王稱之,於此一事,而其才可見矣。朱子、吳氏之說,蓋特舉其大者耳。歐陽公亦言范公為將,務持重,不急近功小利。為將之道,固當持重,然雍容簡靜而坐失機會,亦不可也。《陰符經》二十一句,蔡氏無注,黃氏言朱子所深取者正在此內,今反不注,蓋不可曉,豈先得蔡氏本而後得褚氏本耶?別當考之。

《陰符經》注有曰:「蘇、張、申、韓之所以殺身赤族。」今按《史記》,蘇秦為齊大夫所殺,張儀卒於魏,申不害相韓而卒,韓非因秦飲藥死,四子惟蘇、韓不得善終,如此云爾者,蓋以四子所學之弊,皆足以殺身赤族也。張與申幸而免耳。

朱子《感興詩》二十首,雖雲仿陳子昂感遇詩體而作,然其辭嚴義正,有補世教,非陳可得而彷彿也。《感春賦》有九歌遺意,其辭婉,其旨隱,其寄意於君可謂深切矣。屈子,朱子,其心則一也。《戊申封事》其末有曰:「自頃以來,歲月逾邁如川之流,一往而不復,不惟臣之蒼顏白髮已迫遲暮,而竊仰天顏,亦覺非昔時矣。」經筵面陳四事劄子亦有曰:「臣病老之餘,寒齋獨宿,終夜不寐,憂慮萬端,而進對之時,率多遺忘,言語精神又不能以自達,竊恐自今已往不獲久侍清閒之燕也。」此等語句,讀之使人流涕,惜其主不能用也。其注《離騷》「恐美人以遲暮」,謂屈原愛君之切,嘗恐不得及其盛年而事之,其意蓋亦如此。杜詩所謂「頗覺良工心獨苦」,諒哉!年譜言,先生嘗作臥龍庵,祀諸葛武侯。門人言其微意有在。竊以為朱子此意,蓋以高宗南渡之後,偏安一隅,委靡頹墮,不能振迅奮發,恢復疆土以雪仇恥,故於此而致意焉。觀於垂拱奏劄二篇,及戊午讜議序,反覆以天經地義,內脩外攘不可逆為言,又與出師二表答華歆等正議等篇相表裡,且其詩又有「永念千載人,丹心豈今昨」之句,蓋意氣相合,無間古今者也。

韓文《董生行》,朱子考異曰:「嗟哉!董生誰將與儔?」疑而問之之辭也。今按《小學》亦載此篇,其末句誤為「誰能與儔」,注者不考本文,而曲徇之,固無不害,亦可見數百年之間而遂為訛舛若此,矧夫收拾補綴於煨燼之中者乎?

歷代之將,若晉之羊祐,吳之陸抗,唐之李抱真,《將鑒博議》皆深與之。今考羊、陸則有交歡邊境之失,抱真雖善用兵,晚年惑方士服丹喪軀,其智無足言,而戴亦或不能無遺議者,當時取其一長而不責其備,亦或思慮未及而舉彼以棄比歟?

文文山丞相為人賦詩曰:「悠悠成敗百年中,矣看西山曲未終。金馬勝游成舊雨,銅駝遺恨泣秋風。黑頭爾自誇江總,冷齒人能笑褚公。龍首黃扉真一夢,夢迴何面見江東。」此或人蓋指留夢炎之流也。夫宋亡迨今三百餘年,夢炎之墓骨已朽,而公之名真與日月同光,其視一時之貴富真夢幻泡影,露電之不如也。

朱子曰:「莊子言臣之於君,義也。無所逃於天地之間。他看得君臣之義似逃不得,須著臣服他,無自然相須一體之意。」至哉斯言!夫臣之於君,道合則從,不合則去,所謂義也。不得已而臣服之,則是畏其勢,而非所謂義矣。

唐薛逄詩云:「病來猶作晉春秋。」郝氏注以桓彝稱褚裒之言當之。愚謂作者撰述也皮裡,春秋不過言其內有褒貶耳,何撰述之有?此蓋指孫盛春秋為言耳。

《忠武錄》中所錄薛能詩云:「當時諸葛成何事,只合終身作臥龍。」此詩含不滿諸葛之意,不當錄入也。

潮汐之說,朱子極稱余氏之說最為切當。如其言,有早晚大小之異,則以為繫於月。蓋以水與月皆陰數而氣相感,故也。余嘗游婺州之屬邑曰浦江,其地有泉名曰月泉,其水晦日則涸,月生明則漸瀉出,未望則長,既望則滿。由是觀之,小者如此,大者亦然矣。豐山之鐘,霜降則鳴,亦氣之相感也。

周子《愛蓮說》一篇,僅百餘字,形容蓮之可愛,宛然如在目前。蓋不必求太極於梅枝而全體呈露矣。邵庵虞公《四愛堂記》有曰:「夫愛,出於仁者也。仁者,天地生物之心。人以天地生物之心為心,則玩夫生物之理而見天地之心焉,亦無所不愛也,而所愛亦豈徒然哉?即一物之生,而知其與道為體也,其樂烏可已哉?是故,思有以成其愛而私也,栽之、培之、照之、潤之、附益其不及,防閒遠去,其為害者皆其事也。古之君子因物以寓其意焉,非溺情於形質之偏也。姑以周子愛蓮之說論之,竊意夫日用彝倫之間,飲食男女之欲,同行而異情者,非出於淤而不染乎?明霄洞照安行無為,而不矜說以索隱行怪者,非所謂濯清漣而不污者乎?不蔓不枝者,純一不雜之謂也。亭亭淨植者,中立不倚之謂也。此其所以為可愛者乎?」今按虞公此說,雖不主於發明此篇,然其雍容整暇,言有盡而意無窮,亦可謂深知周子之愛而善於形容者矣。學者合而觀之,則辭以求意,而於道也其庶幾乎?

蘇子瞻《李氏讀書山房記》極稱公擇善讀書,而遺其書以淑後人。且言古之人無書可讀,而皆明於禮樂,深於道德。秦漢而下,紙與字畫日趨簡便,而學者益以苟簡。今之士又皆束書不觀,游談無根。一篇反覆致意於斯。韓退之《送諸葛亮詩》有云:「今子從之遊,學問得所欲。入海觀龍魚,矯翮逐鴻鵠。」蓋言覺往從李繁游,讀其家藏書,而學必有得也。柳子厚亦言自貶官來,無事,讀百家書,上下馳騁,乃少得知文章利病。宋太史當元末,授徒義門,鄭氏取其奕世所積書,而閱之,其後《送東陽馬生敘》尚謂「少時家貧無書,借之而讀,手自抄錄,日夜不倦,精勤專一而學所以成也。」凡此數公,皆一代儒宗,其言類皆若此,而其德業文章卓然名世者,又豈窮一經,用一歲月之功而能然耶?《易》曰:「君子多識前言往行以畜其德。」又曰:「何天之衢,享。」是故博以求之於散漫不一之途,約以會之於混融不同之域,然後可謂之學,豈可以率易苟略而求之哉?

劉靜修夢吉之詩,古選不減陶柳,其歌行律詩直溯盛唐,而無一字作今人語。其為文章,動循法度,春容有餘味,如《田孝子碑》、《輞川圖記》等,作皆正大光明,較之文士之其氣象不侔矣。《燕平學仙台詩》有云:「大塊如洪壚,金石能久堅。三山巨鰲簪,世人蟣虱然。天地會有盡,何物為神仙。使無不足道,信有亦可憐。」《桃源圖詩》云:「但至於今又千載,不聞更有漁人迷。」其言皆明白痛快。近世文臣曾棨游長春宮舊杜詩有云:「仙道諒未然,誰能識其故。」則騎牆之說也。《元詩體要》馬伯庸《無題詩》有云:「秦氏故侯歸漢主,石家小婦嫁孫郎。」此語深有諷剌,豈以當時宋之宗族舊臣有再仕於元者而發歟?

葉衡題畫馬圖詩云:「澗有清泉原有草,不知何苦戀金鞍。」此蓋譏士之慕戀於軒冕,不若隱退而自適其性也。

莫誠父《掉歌》第四首云:「小魚易釣不值錢,大魚往往潛深淵。漁者日取小魚去,還使大魚長棄捐。」此蓋以漁者喻君相,而以魚喻人材也。言當時國家雖多方求賢,然而所獲皆一才一藝之人,至於卓偉非常之士,則多隱於深山大林之中,必待上之人致敬盡禮,然後出。雖欲致之,而終不可得。此詩與唐陳陶閒居雜興詩意相類,所謂六義之比也。

宋誠夫《大都雜詠詩》云:「紫雲樓上如澠酒,孤負春風二十年。」此蓋四十時所作也,猶有少年之態。又云:「狗者已仕明天子,牛相寧知別太平。近來朝報多如雨,不見河南召賈生。」語涉譏刺,大抵如蘇、劉之詩。

傅子全寄修史諸公詩云:「仙李摧殘六十秋,」此言唐亡已久矣。又云:「剖犯北去空亡晉。」言契丹德光滅晉而北歸也。剖犯,《五代史》言德光死,眾剖其腹,實以鹽,載北去,晉人謂之帝犯。其下三句,蓋宗宋太祖代周、高宗南渡、完顏亮伐宋之事,而錯綜以成詩也。若夫三史並立之失,惟近世會稽楊維禛之論最為確當,後之作者必有取焉。

松雪翁子昂《題岳武穆墓詩》,古今絕唱。竊謂趙公,宋之宗室,宗國之喪,原於殺良將,講和之初,此等語句淒愴痛憤,非公所忍言也。其後賦詩,又有「往日興亡君莫問,且將忠赤報皇元」之句,亦不知心安否也。今觀元人題陶元亮歸去來兮圖云:「文章撐住晉乾坤,三徑清風宛若存。何事揮毫松雪老,不知芳草怨王孫。」嗚呼!斯言盡之矣!至於尊信佛典,為之書錄流傳,皆非儒者之事也。

天台陳剛中之詩,豪邁卓異,每每驚人。其《題范增墓詩》云:「七十衰翁兩鬢霜,西來一笑火咸陽。平生奇計無他事,只勸鴻門殺漢王。」《博浪沙》云:「一擊車中膽氣高,祖龍社稷已驚搖。如何十二金人外,猶有民間鐵未消?」此皆有出人意外之見,較之杜牧《赤壁》、《項羽廟》二詩,庶幾近之,而他作亦不減此雲。

張文忠公三事忠告,誠有位者之良規。觀其在守令則有守令之式,居台憲則有台憲之箴,為宰相則有宰相之謨,醇深明粹,真有德者之言也。蓋嘗謂讀其書,考其為人,能竭忠徇國,正大光明,無一行不踐其言,希孟之學,豈有得於懷孟之博與?

趙子龍題昭君出塞圖詩云:「我見此圖重太息,毛生本是忠君客。冶容若使留漢宮,卜年未必盈四百。」又云:「禍胎已入虎庭去,玉關寂寞無天驕。」此蓋蹈襲前人之意也。與王安石所謂「意態由來盡不成,當時枉殺毛延壽」之語略同,皆是反說。或曰,女之不遇,亦猶士之不遇也。當時,元帝按圖召幸,昭君自恃其貌之美,不賂畫工,而卒不蒙寵幸,遂致遠嫁匈奴。所謂修正而不蒙福者也。此固然矣。夫恩寵榮幸可誇耀於一時,而未必能垂於永久。趙飛燕專寵昭陽,楊太真三千第一,迨至時勢一去,廢棄死亡,泯沒澌盡,卒與腐朽同化。若昭君者,雖一時不遇,而千載之下莫不歌詠而傷歎之,其為孰得孰喪,必有能辯之者。

張翥仲舉,別號蜆庵。遭元末喪亂,其詩悠深思遠,屬詞命意皆有懷君念國,閔亂思治之意。晚年寓居衡山,托交釋大杼,其所題詠尤為慷慨悲壯,大杼既匿其遺骸,又編刻其詩,浮屠氏中乃有斯人乎?其張公之惠勤也歟!

南柯陶九成所紀古今事,雖間有可取,然怪誕淫褻之事,禍福報應之說,雜於其中,則非吾儒之所宜言也。錄中言鐵崖楊廉夫,嘗以宴飲中見歌兒舞女纏足纖小者,取其鞋,擎杯以勸客,號為金蓮杯,且謂其疏放可喜。予則以為,此小人處富貴之態也,曾謂儒者而有是乎?且馬融絳帳之設,君子譏之;謝安東山之攜,賢者恥焉;陶穀、秦弱蘭之事,遺笑千古;楊公以一世文儒,嘗預修元史,不此之監而乃放曠於禮法之外,甘酒嗜音,隨俗沉浮,至以女履貯酒而飲,其有玷名教深矣。陶氏不為掩覆,顧反誇道而之於書冊中,以為後人勸侈誨淫之具,不亦甚哉?至今,吳中見有鞋杯售而用之者,其楊公之罪案也歟!

楊伯謙《唐詩正音》,始音遺響,諸體咸備,其用心亦勤矣。邵庵虞公敘猶歎其知言之難。蓋作詩雖難,而選詩尤難,非有過人之鑒裁者,不敢當此任也。夫自三百篇、楚騷之後,歷漢、魏、晉,以至於唐,而詩體大備,和平清麗,有風雅之遺意。又歷晚唐、五季、及宋,作者往往辭不勝理,而唐之音節於此焉變矣。元人雖變宋習,而又過於工巧,所謂氣運使然,非偶爾也。其間雖有追尚古作,不隨俗而遷變者,又在學者善擇焉而已。

魏伯陽《參同契》有云:「牝牡四卦,以為橐龠。」俞氏注曰:「橐即鞴,龠其管也。丹法位乾坤於上下,列坎離於東西,而乾坤之闔辟,坎離之往來,儼如橐龠之狀。」蓋鞴囊,即鐵匠鼓風之袋,龠即袋口過風之管,括蒼劉氏所謂宵鼓之以猶鞹之鞴是也。今按晏氏,既以為「鞴囊又何物也」,不知橐與龠本一物,而以龠為三孔笛,則是又以為二物矣。不知其言。「繼體復生龍」,明指震卦,而以復卦言之,亦不識何說也。又謂朱子無師授口訣,不能得其術,今觀其感興之詩,與夫「以三光陸沉溫養子珠,陰在上陽下奔」之語,為要法,豈真有所不知者哉?晏則學儒不至,而流於技術,窺覘想像於形似彷彿之間,偶得一二,遂自以為是,豈亦果有教外別傳,而得仙家之要訣乎?乃敢以是而短前世大儒,誠可謂不知量矣。「曲折戾九都」,朱、俞皆無注,陳注以為九都之府不知何所指也,其仙家之隱語乎?

「河鼓臨星紀兮。」今按《爾雅》抑氏乞巧文,河鼓蓋牽牛之異名。俞注以為其位在鬥牛之間,不知的指何星也?

「腐露其形骸。」陳注言學他術者,往往致於死亡,腐臭其形骸,豈知金液還丹,並與父母肉身變化而飛騰者哉?蓋謂丹成之後,血肉之軀亦能飛昇變化,不特蛻骸之身為能然也。俞氏則謂跨火不焦,入水不濡,道成之後,法身則然,豈可以血肉之軀投畀水火乎?今按陳、俞皆自謂得仙,而其言或相同異,何歟?

「故為亂辭。」朱、俞皆訓為謬亂其辭。晏氏以為如《楚辭》「亂曰」之亂,蓋述廬陵黃氏之說也。今觀此後文法如騷體,當以晏說是為。其以空同道士鄒訴為朱子寓名,則亦祖他說也。

浦陽吳立夫《論倭書》,蓋其年十八時所作也。規模仿司馬相如《諭蜀文》,其末所述諭其王之言,雖古之辯士莫能過也。其他《大游》、《觀日》兩賦,與夫《形釋》、《泰誓論補》、《牛尾歌辭》等篇,皆雄深卓絕,真先秦先漢間作者。前輩柳待制、黃侍講,以文雄一世,皆稱賞之,自謂莫及,信哉!宋太史雖游黃、柳之門,而有得於吳居多,所著《龍門凝道記》、《羅山雜言》、《六經論》、《七儒解》、《諸子等辯》,文過《法言》、《中說》遠甚,宜其名滿天下,文傳四夷,為一代之宗師也歟!

胡仲申《衡運》一篇,深有得於邵子元會運世之旨。其他文,如《井牧》、《慎習》、《尚賢》、《廣謨》、《原道》、《樂道》、《齋記》等作,皆醇正通達,有關世教,庶幾韓子《原道》、《原性》諸篇。其序鄭氏心學圖說,則引「惟精惟一,允執厥中」為主,辯釋老而參與先儒之言,非心悟理融,洞見道妙者,不能及此。先父蔡庵先生嘗謂,仲申持養純熟,踐履篤實,有伊洛諸儒氣象,豈其有得於白雲許氏之所傳耶?

國初文明之盛,前代莫及。若宋公景濂、劉公伯溫、蘇公平仲、胡公仲申、王公子充、許公存仁、高公季迪,皆元末遺才,其學最稱該慱,編摩著作直欲跨越董、馬、班、楊,左思、范曄而下弗論也。惜其詩詞頗染宋人氣習,而不能純乎盛唐之音,論者以為不古若也。諸公既沒,作者輩出,求其精著述之妙,窮述作之工,無愧於西京盛唐者,猶未多見也。

永樂中,閩人林鴻,字子羽,為膳部郎中,以詩名。嘗吟絕句數首,作《夢遊仙記》,言夢入武帝瑤華洞中,與仙女賦詩倡和,女雲其詩每為其父錄入《露光集》中,如「一鳥鐃天淨,萬潭花雨香」等句,尤見稱賞。此事之妄,不必深究。但其中詩,如「赤欄馬道掛雲煙,夢入瑤華小洞天。塵念一萌仙境閉,桃花流水自年年」等句,誠為清新婉麗,一時諸家有所不及。近年,晏鐸采國朝諸公之作,編為《鳴盛詩選》,而以鴻作弁諸首,其中去取雖或未悉,當亦可謂之知詩者矣。

近世鄭露注《孫武子十三篇》,務推求本義,不雜以己意,故其言詳,其事核,有功於兵家。太原劉寅作《六書直解》,證據經史,辯析舛謬,其論歷代兵制,尤有的見,讀之使人有封狼居胥意,可謂深於兵法者矣。蓋河東風氣剛勁,而鍾於人者亦皆奇偉魁傑,故其見於言論如此。

劉侍講《宋論》三卷,議論精確,文法嚴密,反覆曲折,說盡事情,但其搜英宗之小失而不察其賢,哀光宗之卑屈而不責其懦。又謂南渡之後,相雖有鼎、浚,將雖有韓世忠、岳飛諸人,止可以保固江左,不可以恢復中原。嗚呼!使高宗苟能誓雪仇恥,付託岳飛,專意進取而不惑於奸檜,則金虜不日遁矣,又況韓、劉、二吳皆良將乎?劉公言止可恃以支吾,而不能制吳乞買粘罕之死命,斯言恐未為得也。又雲子朱子非集濂洛諸儒之大成,蓋集同時湖、浙、江西之大成。今按邵庵虞氏,因論周、程、張子之學,繼之曰先元晦論定諸君子之言而集其成。臨川吳氏論道統,亦謂朱子集周、程之大成。由是觀之,則此說亦考之不審矣。其論蜀黨、洛黨相攻,以為賢者自不相攻,意亦未盡。夫程氏、蘇氏之學術、言行,其是非得失,見於諸子之論辯,詳矣。後之君子欲求至當之歸,以朱說為主,而考其果孰為是,果孰為非,孰為得,孰為失,可也。今乃惟知斥其不當分黨相攻以較其曲直是非,而不顯著抑揚取捨於其中,是使美玉碔玞混然無別,而於真儒俗儒之學,又孰知其所以然,而決其向背也哉?此外褒貶予奪,無大遺失。

嘗見《宋史斷》一書,其論尤為詳悉。觀者若能以史為案,以此為斷,並取羅氏《遵堯錄》、李氏《長編》等書參考而折衷之,則一代之治亂得失,亦可見其大略矣。

《長春真人語錄》,或問入道之要,如何進修?答曰:「當務忠孝,以報君親。」其末謂其弟子曰:「明日是先人忌日,可辦供祀之具。」可見其平日孝親之實。又言:「欲修仙道,先修人道,人道立,而仙道成。」又謂學者不欺心,不背理,閒情念,葆神氣,惡衣惡食,聽其自然,庶合乎道。又曰其師弟授以日記一帙,令每日凡有舉念、動心、出言、下、應接人事,皆書之。其不敢書者,即不敢為。既為之,即書之。所謂人心即天心,欺心即欺天,故以「天心」標其帙云。凡此數條,皆推老以附儒,雖先賢格言不過如此,但未知其果能踐其言否,而不自欺也。《易》曰:「雷在天上,大壯。君子以非禮弗履。」非勇於自治者,其孰能之?昔金華許子有曰,省編一帙,凡晝之所為,夜必書之,及疾亟方始絕。今劉氏道家者流,宜其放縱於禮法之外,乃能嚴於檢束如此,可謂暗合道妙矣。使其從事於吾儒之教,其所就豈可量哉!

胡推官《朱子大全》一序,余近讀之,覺得其中鋪敘不甚詳備,脈理亦不通暢,如曰「聖賢之生豈偶然哉?關教化之盛衰,系吾道之否泰」。竊謂氣化盛則聖賢之生必得位以行道,氣化衰則聖賢雖生居下位而道不得行,所謂關氣化之盛衰者,然也。而又曰「系吾道之否泰」,其意亦謂聖賢生則道泰,聖賢不生則道否,語意重複而非文字之體矣。既曰扶持名教,而又曰振立綱常,名教之與綱常亦有異乎?六經之中,精而性命道德之奧,粗而名物度數之詳,大而修齊治平之具,細而動定衣食之則,自天子以至於庶人,崇卑、上下、內外、本末,無一事之不該,無一理之不具也。今而曰觀其發明之旨,則帝王之大經、大法,無所不具,則是六經所載止是人君可得而用乎?至於奏劄之類,又皆子朱子平日事君治民見於行事之深切而著明者,勉齋黃氏所謂立朝之言論、叔縣之設施者,此也。《綱目》一書,續春秋之,削定千載之是非,乃棄不言而曰述劄奏以啟人臣忠義之心,何其疏之甚歟?又曰先生既沒,道不與之俱沒,書之倖存而名與之俱存。言天地人物之理固不隨一人而存沒也。聖賢名窮天地,亙古今而不磨者,雖雲待書而傳,然其所以傳者,是果待於書耶?抑考是書,雖賴其重刊,覆文誤字間見層出,不可殫舉,亦由校正之人不知道者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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