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望春江南碎片(1万三千字)(1 / 2)

女人的身份神秘又奇异,甚至连她偶尔不经意出口的话语,都常常夹杂着他听不懂的词汇,南地孤女,又是哪里来的胆量收留一个陌生“男子”常住家中?

一切都那么可疑…让梁慎之心生警惕。

可他如今身负重伤,根本没有能力孑然而去,此地钱江,一去京都两千里,他不知道以自己现在的身体状况,还能不能千里奔袭…

而更重要的…是他还没有等到他“父”的开口…

那个至高无上的祖宗,并没有让他有回京的迹象。

回到眼下,这个女人状若单纯的微笑着,眼睛看着盘中小菜,嘴里有一句没一句的说着什么,他沉默的听了好一会儿终究忍不住问了,“你为何…又孤身一人在此地,我从未见过你的家人。”

梁慎之罕见的主动问话,面对女人,那想要知道她神秘真相的执着,他强力解释为“只是想确保她没有可疑”的执拗。

饶笑看了他一眼,低头放下了筷子,心中组织着词汇解释眼下的一切。

可她又应该怎么去跟面前人说明白,她所生活的时代,是他从未听过的“未来时空”。

她打那天醒在众人的叫喊与湿漉漉的水雾中后,整整花了半个月时间才接受了自己“穿越”了的事实…

那天方夜谭一样的事,是她从小到大没有想象过的,“穿越文学”大行其道的时代,她犹如被隔绝在外的怪胎,至始至终没有尝试过那样光怪陆离的文字,可这世间的事,好像往往总是“绳在细处断,冰在薄处裂。”

而她就是那个绳子最细的地方,冰面最薄的一处。

这个陌生的世界,她害怕,惶恐,又惊惧着…看着满身的水汽,听见周遭人的话语,她理清着思绪,饶笑,饶家孤女,那个浙南小渔村的少女,半年前母亲病逝,而与她相依为命的父亲,又在七日前上山采药时失足坠了崖,等村里人找到尸骸的时候,说是身上的骨肉都已经被山中野兽啃了个七零八落…

17岁的孤女,又如何接受得了半年内父母至亲双双离世的打击,那贫穷的家,再也没了一丝生气,终于在那个黄昏尚好的傍晚,她打了水,浇了浇屋前的野花,又开窗放走了家中的狸花猫,生无可恋的她一跃跳进了屋后的水井中…

但“天不遂人愿”,刚巧路过的打水人看到了一闪消失的人影,高声唤来了好些人,七手八脚的……把“饶笑”捞了起来。

她还记得睁眼的一瞬间,除了围在身边的一群好心人,还有那黄的发红的夕颜阳光…以及混合着光线落下的昏昏太阳雨。

醒来的饶笑,茫然失措的奔走于完全陌生的街道,一身的衣衫不知是因为井水还是雨水打湿了透,她看着来往的行人,情绪从想笑,再到错愕,直到最后惊慌到无以复加的地步。

终究是回了那个还挂着孝布的“家”,梁上的白色,和散落在墙角的纸钱,混合着夜色闯入她的眼中,尖叫,泪水和癫狂如燎原野火向她扑来。

这样的日子直到五天后才让她明白,自己可能“回”不去了…

饥肠辘辘的看着灶台下半块已经发馊的大饼,饶笑知道,活下去,才能找到“回去”的办法。

她想活,她想离开这里,她那遥远又幸福的人生,她想寻找回来。

于是她找了一份工,一份在裁缝铺打杂的工,试着在这个陌生的世界挣钱,养活“自己”。

日子一过,就是5个月,她也渐渐习惯了这样平淡的岁月,唯有心中想要“回家”的愿望仍旧执着着,她在无人的黑夜凝视寂寥苍穹,遥望头顶每一颗繁星,只求其中一颗可以发发慈悲,把她“救赎”回去。

她甚至不敢离开这个村子半步……只因她觉得,自己初醒时是这里,归去的路也必定会是此处,如若离开,那便会失去回去的机会。

于是她执着的坚持了下来,5个月的日子,拂开了屋子里的灰烬,又点燃了炊火,把艰难的日子过在每一天的期盼中。

直到那个落雨的黄昏…她撑着伞想要再去“出事”的井边寻找线索……于是看到了躺在泥泞中的他。

名叫“梁慎之”的太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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偶尔在饶笑的陪伴下,梁慎之也能步履缓慢的离开屋子,去到外间看看。

那穷山恶水的小村,并不是文人墨客笔下的“山水江南”,破落的渔村,是连刮起的风,会都带着淡淡咸腥味,斑驳的土墙,被人刷过了白漆,但海边的空气带着潮,不多时便会反碱,整个村落稀稀拉拉,不过20余户人家,再往北走10多里路,会有一个稍微大一点的小镇,饶笑每天都需要步行去到那个镇上的裁缝铺干活。

梁慎之出来的次数不多,每次都是依在门口看上一看,然后就回了屋子。他对眼前的一切都没有兴趣,可他也明白,饶笑能收留自己,完全是因为她的屋子离村子稍远,独独的一户人家……即使多了他这个外人,也不会引起旁人警觉。

有时吃过了饭,趁着天色还早,饶笑也会搬了凳子到门边坐下,让不明不暗的夕阳斜过屋檐照在她的脚上。

她从不邀请梁慎之一起,一如她从不问他出现的原因与过往,沉默的,自控的,连受过严格训练的梁慎之都会惊叹她的“定力”。

再到后来,她时不时也会发现自己在晒太阳时,身后会杵着的人影,短暂的愣了一下,就很快反应过来,“你是想一起看看夕阳?”

她嘴里问着,人则直接搬了椅子过来,与她的凳子不近不远的并排放好,梁慎之就会“理所应当”般坐上去。

依旧是没话,依旧的沉默,直到光线越发微暗,夜幕即将四合,山坡把橙红的太阳榨出血色的光,这时的饶笑就会立刻警觉起来。

匆忙站起了身子,目光紧追那即将被山坡吞噬的太阳,甚至连脚步都有些不自然的蹒跚起来,她追着那道光,目光中的噙着不可言说的渴望与冲动,直到追到滚烫的红日彻底消失在了地平线,她终于再度认命的垂下了头,回身向那陌生的“家”走去。

而这一次的回身,饶笑却看到了不一样的场景,那个跟在她身后不远处一个颀长的身影,似乎没有料到她会突然回身,尴尬的杵在原地,是走是留都尽显慌张,他跟着她,似乎是怕她踉跄的脚步随时都会摔倒在地。

借着地平线上最后的光,他看向女人眼中的泪花,有些不自然的开口,“你…为什么哭?”

为什么会哭呢?

饶笑敛了敛眸子,抿唇答不上话来,仿佛这一问一答,就会冲破竖在两人沉默中间的屏障,可她犹豫了一会儿,终究还是作了答,“因为…我追不上太阳。”

那到黄的发红的夕阳余晖,是她对于“那个世界”最后的记忆,也是她在“这个世界”睁眼后的第一记忆。

她总觉得,只要自己追上了那道刹那霞光,那便能够再度回到自己熟悉的环境,可好像现实总是打人的脸,她也总是…追不上那道光,

她也再回不去那个熟悉的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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梁慎之已经好了大半,甚至每天一早还能拖着不太利落的身子下床晨练。

屋子外打拳的声音干净利落,一听就知是有着深厚功底的人,可饶笑很不喜欢那充满节奏的声调——有着下床气的她,总是被突然的冲拳或拍掌惊的半醒,而后又昏睡过去,迷糊中,她有意识的等待着再度被那飒飒冲拳声吵醒。

终于是没了耐心,她坐了起来,等待着打拳人的归来,直到推门声响起,她的声音也突然绕过屏风喊了出来,“如果你很闲,可以趁这个时间做做早餐,但是请你不要再打拳了好吗?”

充满了极度烦躁口气的话冲口而出,直到她洗漱完毕,准备去灶台做饭时,看到了桌上已经盛好的稀粥,她才一瞬间被羞愧与懊恼占据。

自此之后,打拳声再也没有出现过,取而代之,是灶台边传来的锅器撞击声。

饶笑试着解释过自己的“起床气”,可听者总是不言不语,从不作答,饶笑也笑自己又何必“多此一举”,于是不再多话,只是埋头吃着稀粥,而后准备去那10里开外的小镇上工。

她吃的急了,喝粥的声音也越发响,梁慎之有些鄙夷的皱眉,只是斜眼看她,而后开口,“不可作声。”

他有些拔尖的嗓音响起,不男不女,却字字提醒着身旁喝粥出声的女人,饶笑愣了一愣后抬头,只是抿笑的看他一眼,然后勺子盛粥,送到嘴边,缓慢张嘴一口吞下,“那这样,可以吗?”

没了声响,取而代之是缓慢的舌尖舔过勺子的画面…

舌头粉粉,有意无意微微吐露,粘着那勺底划过,她眼角带笑的看着他,似乎还恶劣的放慢了动作。

与之对视的“男人”只觉脑中有爆竹炸裂,轰然巨响,目光盯在她粉色舌尖上动弹…

那是,他之前半昏半醒间使用过的勺子,如今被她捏在手里,喂进嘴里,舌尖缠绕吞吐,而后挂着她口涎被抽出…

一瞬间又滚烫的灼烧感从耳尖星火燎原至颧骨,梁慎之猛的回头,伸手抽出袖间帕巾掩住了口鼻,嘴里阴沉沉低骂,“不知廉耻!”

饶笑没听清,却也不追问,勺子刮过碗底,吃完最后几口粥,她起身收拾了碗筷,“我回来再洗,你不用管,我出门干活了。”

她说着话,就要跨门而出,身后的人却用阴柔声音抓住了她的脚步,“晚间,你想吃什么?”

依门回首,饶笑这次听了个明白,她皱眉笑了笑,似乎是在思索,阳光照过她的侧脸,一半还藏在阴郁的屋内。

“我来者不拒,我…无肉不欢。”她笑着说,并没有把男人的问话放在心上,她已经习惯了照顾他的“生活起居”,如今偶尔的一顿早餐能让她得闲,就已经很满意,家徒四壁的模样,清粥小菜已经算是艰难,他又怎么可能做那“无米之炊”的“媳妇”。

何况…

她从不知他来历,更没兴趣打听,如今不过是两个落了难的人,在同一处歇了歇脚,不知哪日就会天涯永不相见,她,又能去奢望他带来什么呢?

笑着对坐在屋中的男人挥了挥手,饶笑转身跨出了门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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梁慎之找到饶笑时,她刚刚被人从井里捞起,夕阳的余晖中,她浑身湿透,眼看就要没了气奄。

他挥开了围观的人群,冲到她身侧,惊慌的拍着她的脸,掐着她的人中,在周围的点滴话语中,他听见了,

“这已经不是第一次跳井了。”

“好多次了,真是够烦人的。”

“死法多了去了,真要想死上吊不也成吗?怎得非污了大家的吃水才甘心?”

那闲言碎语带着无法抑制的恶意,袭卷了梁慎之所有听觉神经,他枯指伸出,拍打的更加用力,眼前的女人满脸被井水浇透,他仿佛再也看不到她的一丝生气。

明明几个时辰前她在笑颜盈盈的对自己说话,“我来者不拒,我也无肉不欢~”

为何…她突然就做了这样的事?

周遭的话语还没有停歇,自私的恶,被人群效应烘托出了诋毁的憎恶,众人的话说的越发过分起来。

他低头听着,眼睛却停留在女人脸上没有移动…

直到有人发现了他的存在,陌生的面孔,在几代人都不会有外人出入的小渔村出现,必然立刻引起了人群的警觉,“你是谁?咱们村里可没见过你这号人,你想做什么?!难不成是这丫头姘来的不成!她早前死了爹娘…”

“你们如果不想死…就立刻给我滚!”

阴柔的嗓音呷着死亡的威胁,他一字一顿的开口,截断了周遭人群对他的质问,缓缓的抬头,窄小的目光睇向围成一圈的看客,不男不女的调调,与他杀戮尽显的眼神混合,让围观的人不由气息一屏,即使有着满心的不甘与挑衅,也只能暂时纷纷散去。

枯指再度拂上女人的脸,梁慎之有些急了,“你醒过来,要死也醒来给我说清楚,你到底是个什么所在?!”

摇晃与耳光同时落下,女人在呛声中乍醒,被井水粘在一起的睫毛轻轻颤抖,缓慢的挣扎着睁开了眼皮,直到失焦的瞳孔看清面前“男人”,饶笑再也无法控制自己的情绪大哭出声…

那一夜她在梁慎之怀中反反复复的醒了哭,哭累了睡,直到折腾到半夜,她抽泣着半梦半醒,抓住身边人的衣袖说话,“我回不去了对不对。”

即使我尝试再多次,在那下着雨的黄昏时分,我也无法再次苏醒在我应该存在的时代,对不对?

直到很久之后,梁慎之才知道饶笑口中的“回去”,是回到哪个地方。

他沉默的听着,后知后觉察觉了她原来一直想要用“寻死”的方式,去找到回去的机会。

在鸟鸣声中苏醒的女人,撑起一张哭的肿胀的脸,微微的动弹,便引起了屏风外的注意。

“ 醒了?”

声音不大,带着熟悉的阴阳调,饶笑知道是梁慎之在外间说话。

手腕揉压眼角,她回忆起了昨天的所有情况…苦笑,而后呆坐几秒,她掀开凉被下了床。

门已被男人打开,从天色看去,已经过了巳时…

饶笑有些恍惚,但昨天失常的状态,让她今天没了心力,那蒋裁缝铺的工怕也是保不住了。

木木的目光缓慢移动,终于对上已经穿戴整齐正正襟危坐在桌旁的梁慎之,他坐的笔直,正面无表情的看着她。

饶笑垂了垂头,不知应该说些什么,她从裁缝铺回家的路上看到了和“穿越”那天近乎一样的夕阳,黄的发红的光,微雨点点落下,她仿佛着了迷,以为自己终于等到可以回去的途径。

她怎么可能放弃,脚步不由自主的快了起来,追逐着即将消失的余晖,可她不知道什么时候才是个头,继续这样追下去吗?

还是说……再跳一次吧?

那个被打捞上来的时刻,是否能再度将她送回自己的时代?她着急的想着,脚步越发的快了,直到鬼使神差的来到了当日的水井边…

她低头看着那黑洞洞的井口…仿佛发红的日头都垂落了水面,呼唤着她的进入。

她没了选择,往日的回忆一幕幕重现,她仿佛透过井水看到了父母哭泣的脸……那是失去至亲女儿的痛苦啊,她如何能让他们承受。

没有选择了,她要走了,就当这是最后一次吧,抬头看了一眼即将落下的夕阳,饶笑没有犹豫的一跃跳入井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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桌上的饭菜显然已经不够新鲜,她有些吃惊的看着,那揭开竹筐菜罩的一瞬间,她有些愣住。

梁慎之也没有说话,伸手拿起筷子,随手夹了一块鸽子肉放进饶笑碗里,“吃饭吧。”

没有多余的话,甚至连任何表情都没有展露。

饶笑看着他,又看了一眼桌上丰盛到难以想象的食物,她有些艰难的开口,“这些…都是你做的?”

“是。”

依旧简短的回答,而后声音被静默吞噬,他的性子太过安静,静到连进食都没有半点声音。

饶笑盯着碗里那块不肥不瘦的肉看了很久,微微叹了口气,伸手握住了竹筷,“我…其实不叫饶笑。”

“……”

她没有等到回音,似乎她也不在乎有没有回音,继续说着,“我真实名字叫什么,已经不重要了。”

我…不属于这里,我想离开这里。

很抱歉把你牵扯进这么荒唐的事情里,事实上,我从头到尾没想过会和这个世界的任何人扯上关系,你的出现只是意外。

我想要回到属于我的世界,那里有很多很多神奇的东西,是你们想都想不到的发达,那里还有很多等待我的人,我的家人,我的朋友,我为之奋斗了半辈子的事业…

你可能会觉得我是不是被井水泡傻了?或者我在你眼里本来也算不上正常吧…

很抱歉让你为难了,我是说…昨晚,很对不起让你抛头露面了。

我知道,你也是有“秘密”的人吧,从来不会出门,也不愿意和人接触,就那么贸然的让你出现在了村子里……是我的错,我没能回到自己的世界,也连带让你失去了“安全”。

她低声的解释着,支离破碎的语言根本不足以说清楚一切,她带着自嘲的苦笑,满腹愧疚的道歉,试图让梁慎之知道她的“自杀”举动是多么的“合理”。

她说了很多,梁慎之只是听着,筷子偶尔伸出夹菜,没有接她半句话。

直到她彻底说完,抬起肿胀的眼睛看向梁慎之,他筷子停了停,让口腔里的食物全部吞咽后开口,

“我并不明白你到底想要说些什么,只是你所谓的回家,和你跳井的行为,到底有什么瓜葛?”

“想回家,可以有很多办法,用投井的办法,我第一次见。”

“你确实不太正常,可我也不会怪你让我‘失去了安全’。”

“下一次想回家,你最好确定好,自己的办法是否能成功,如若失败,你是不是就会因为自己愚蠢的‘办法’变成淹死鬼,而不是带着一腔孤勇,就那么跳了进去。”

“另外,我希望你告诉我,你的真名叫什么。”

话很多,语调平淡,带着阉人特有的尖音,说的话句句在理,却又让人感觉有些“揶揄”。

这是他出现这么久以来,第一次对她说这么多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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