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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云:〔少陵《夢李白》詩,童而習之矣。及自作夢友詩,始益恍然於少陵語語是夢,非憶非懷。乃知讀古人詩文以為能解,尚有欠體認者在。〕

又云:〔句法要分律絕。余嘗為舟行詩,起句『幾層輕浪幾層風』,自謂是絕句語,不合入律。〕宜田此見,鞭心入微。

又云:〔余嘗舉宮詹公批杜有云:『是排句,不是律句。』分別安在?質諸息翁先生,先生曰:『排句稍勁蕩耳。』余曰:『匪惟是,音節承遞間讀之,自不可易。』先生曰:『子論更細。』〕

又云:〔『習習谷風,以陰以雨』。婦值風雨而愁歎,只是觸感生情耳。注云:『陰陽和而後雨澤降,猶之夫婦和而家道成。』婦人之見,豈暇出此?朱子釋經,自應依理立論耳。〕其讀書得間如此。余亦有經史之探微索隱者,惜不能與之印正。今載在《家塾恒言》中。宜田別論甚多,往往附劄子後,再撿續。

老杜晚年七律,有自注時體、吳體、俳諧體。俳諧易知,時體、吳體不解。案之不過稍稍野樸,以〔老樹著花無醜枝〕博趣,而辭氣無所分別。當時皆未有此,何自而立名目?又杜所稱賞之蘇渙,據《唐書》有為〔白蹠〕者,不知即此人否?其詩有古律二十餘首,不知即杜所稱殷殷几席者否?其事其人皆不足以深究,其詩非古非律,不知何所據而創之?

晚唐體裁愈廣,如杜牧之有五律,結而又結成十句;如義山又有七古似七律音調者,《偶成轉韻七十二句》是也。

香山有半格詩,分卷著明。昔問之竹垞先生,亦未了了。意其半是古詩,半是格詩,以詩考之,又不然也。今吳下汪氏新刻本,不得其解,竟削之。然陸放翁七律,以〔莊子七篇論,香山半格詩〕為對,又必實有其體。

余於七律,取為杜氏四輔者分之,卻皆不可專學。四人中劉夢得差可耳,伐毛洗髓不如白,鏤金錯采不如李,風流自賞不如溫,卻抄撮三家之長,骨肉亦停勻矣,中邊亦俱到矣,不知者幾以為可專學矣。然其氣浮,其音靡,其熨貼近俗,其圓美近時,猶之子莫執中,執中無杜之權,亦與如白如李如溫各偏一長者何異。五七絕句,唐亦多變。李青蓮、王龍標尚矣,杜獨變巧而為拙,變俊而為傖,後惟孟郊法之。然傖中之俊,拙中之巧,亦非王、李輩所有。元、白清宛,賓客同之,小杜飄蕭,義山刻至,皆自辟一宗。李賀又辟一宗。惟義山用力過深,似以律為絕,不能學,亦不必學。退之又創新,然而啟宋矣。宋七絕多有獨勝,王新城《池北偶談》略采之,又由東坡開導也。

東坡亦未必逼真古人,卻是妙絕時人。王荊公、歐陽子、梅都官工夫皆深於坡,而坡亭亭獨上。

詩之有齊名者,幸也,亦不幸也。凡事與其同能,不如獨勝。若元、白,若張、王,若溫、李,若皮、陸,一見如伯諧、仲諧之不可辨,令子產〔不同如面〕之言或爽然;久對亦自有異,讀者不可循名而不責實。張、王、皮、陸,其辨也微,在顰笑動靜之間。元、白、溫、李,則有顯著,如元之《騅馬歌》,白或未能;溫之《蘇武廟》,李恐不及。其無和,亦或不能和耶!

懷古五七律,全首實做,自杜始,劉和州與溫、李宗之,遂當為定格。凡只項聯者,不足觀。

溫之《蘇武廟》結句〔空向秋波哭逝川〕,〔波〕字誤。既〔川〕復〔波〕,涉於侵複。且〔波〕專言〔秋〕,亦覺不穩,上有何來路乎?老杜云〔賦詩新句穩〕,名手有不穩耶?當是〔風〕字,用漢武帝《秋風辭》,乃非泛設湊句,乃與通篇之用事實者稱。從無推敲及之者,負古人苦心矣。又有詩題《過孔北海墓》,案之是其本朝先輩李北海也,與孔融何與乎?當作〔李〕。凡唐詩誤句、誤字、誤先後次第者,余辨之批於各集甚多,老而倦勤,不能一一拈出。惟辨義山、辨昌黎已刻全集,世可見之。又批有人從不置喙者,如太白《上雲樂》,微之《競渡》詩,玉川《與馬異結交》詩,皆非遊談無根。已載之《家塾恒言》,不重出。

唐詩大集之有後人補遺者,固多誤收,正集亦有,如杜之《洗兵馬》,王荊公以為偽是也。愚見並《杜鵑》行偽,平拖曼衍,中才所能。若〔西川有杜鵑〕一首,則是中有波致。又如韓之《和李相公兩事》兩篇皆偽,以李漢之為諸婿者,尚且誤編;而《嘲鼾睡》之五言兩篇,又不知其真而不編。各集多有,往往批在本書。新刻《施注蘇詩》,顧俠君補遺,其誤收者不可枚舉,多在北宋人集,何以竟未經目?

李賀集固是教外別傳,即其集而觀之,卻體體皆佳。第四卷多誤收。大抵學長吉而不得其幽深孤秀者,所為遂墮惡道。義山多學之,亦皆惡;宋、元學者,又無不惡。長吉之才,佶然以生,瞿然以清,謂之為鬼不必辭,襲之以人卻不得,直是造物異撰。余恒思玉樓之召,初非謾語,不然科名試帖中無處著,塵寰唱和中亦無處著,杜牧一序,義山一傳,長爪生可淩雲一笑矣。杜牧序中引昌黎諸比擬語,足以為嘔出心肝者慰。

孟郊集截然兩格,未第以前,單抽一絲,嫋繞成章,《太玄經》所謂〔紅蠶緣於枯桑,其繭不黃〕,是其評品。及第後,變而入於昌黎一派,乃妙。且有昌黎所不及,比兩人《秋懷》可知也。東坡全目之為苦蟲風味,誠苦矣,得毋有橄欖回味耶?余少不知,老乃咀嚼之。昔聞竹垞先生稱其略去皮毛,孤清骨立。余漫戲云:〔宋人說部有妓瘦而不堪,人謂之風流骸骨,孟詩是也。〕今愧悔之。李賀、孟郊五言,造語有似子書者,有似《漢書律曆志》者,皆安石碎金。

韓、孟聯句,是六朝以來聯句所無者,無篇不奇,無韻不險,無出不扼抑人,無對不抵當住,真是國手對局。然而難,若郾城軍中與李正封聯者,則平正可法。李賀有《昌谷》五古長篇,獨作也,而造句與韓、孟《城南聯句》同其險阻,無怪退之早已愛之訪之矣。然萬不可學。

長排隔句對者多,杜有隔兩句者尤趣,局易板,聯宜變也。又有起對而承接轉不對者更活,然只有杜,杜亦惟末年有之,總是功夫熟而後可。

杜五七律多有八句全對者,後學興會所至,偶一為之,不可有心學,恐才小力薄,領襘不清,收煞不住。

案《飲中八仙歌》是學謝混品目子弟五字韻語,又學《柏梁》七字音調,學古變化當如此。其命題亦自安穩,《新唐書》乃改為《飲八仙人》,語拙。宋祁好變舊文,而不成語者甚多,何怪乎歐公之於列傳推之,名為讓能而實畏同過也。偶值春暖花開,思及宋子京得名詞句〔紅杏枝頭春意鬧〕,〔鬧〕字亦佳。但詞則可用,字太尖。若詩,如老杜〔九重春色醉仙桃〕,略跡而會神,又追琢,又混成。〔醉仙桃〕不可解,亦正大必求解。晉人謂王導能作無理事,此亦無理詩也。

宜田論詩,獨不喜怪。怪如盧仝,想所屏棄,然未嘗怪也。《月蝕詩》,退之小減字句,以為效作而入己集,豈漫然耶!王弇州斥之為醉人說夢,特弇州醉夢耳。其詩為元和六年討王承宗軍,正句句有所指,段段有所謂,余詳注之於韓集矣。《與馬異結交詩》則誠似怪,然耐心求之,大有理在。如《易》之爻詞,無所不奇而終歸於法。乃慨世風不古,元氣不存也。余有細批於其集額。大抵胸有經術而貌為詭詞,不然,何至方正如退之,而津津稱道一異端之玉川先生哉!此番詩話,只梗概大端,又老多遺忘,缺漏難想。然至末乃有心泛濫及於盧仝、李賀,豈雅終轉奏曲耶?亦奉杜〔轉益多師是汝師〕之指點耳。

詩有似浮泛而勝精切者,如劉和州《先主廟》,精切矣;劉隨州《漂母祠》,無所為切,而神理自不泛,是為上乘。比之禪,和州北宗,隨州南宗。但不可驟得,宜先法精切者,理學家所謂腳踏實地。

有似淺薄而勝刻至者,如《馬嵬》,李義山刻至矣;溫飛卿淺淺結構,而從容閒雅過之。比之試帖,溫是元,李是魁。用力過猛,畢竟耳紅面赤,倘遇趙州和上,必儆醒歇歇去。

感懷詩必有點眼處,然有點眼不覺者。如白香山《故衫》七律,點眼在〔吳郡〕、〔杭州〕兩地名。故衫本不足以作詩,作故衫詩,非古人裘敝履穿之意,蓋慨身世耳。斥外以來,已遷忠州,苟邀眷顧,可以召還,乃忠州不已,又轉杭州,杭州不已,又轉蘇州,是則衫為故物,而人亦故物矣。如此推求,乃得詩之神理。

有同一訪人不遇而詩格高下迥別者,太白有兩五律,前六句全揭起不遇之情以入景,至結只一點。一云:〔語來江色暮,獨自下寒煙〕,一云:〔無人知處所,愁倚兩三松〕,真是天馬行空,羚羊掛角,驟學如何能得?若白香山項聯〔看院只留雙白鶴,入門惟見一青松〕,溫飛卿項聯〔隔竹見籠疑有鶴,捲簾看畫靜無人〕,是則雖平,卻易知易能矣。

施諸廊廟之詩,尤宜平易。如《早朝大明宮》,杜之〔九重春色醉仙桃〕,仙語也,卻不如賈至、王維之穩。《敕賜百官櫻桃》,亦惟王維合局。後來韓昌黎、張文昌亦有此題一律,則寒儉粗疏,似為長裙高屐,不屑循行逐隊者,而宗廟會同,有此五服五章哉!

七律章法,宜田尤善言之。只就一首,如劉夢得《西塞山懷古》,白香山所讓能,其妙安在?宜田云:〔前半專敘孫吳,五句以七字總括東晉、宋、齊、梁、陳五代,局陣開拓,乃不緊迫。六句始落到西塞山,『依舊』二字有高峰墮石之捷速。七句落到懷古,『今逢』二字有居安思危之遙深。八句『蘆荻』是即時景,仍用『故壘』,終不脫題。此摶結一片之法也。到於前半一氣呵成,具有山川形勢,制勝謀略,因前驗後,興廢皆然,下只以『幾回』二字輕輕兜滿,何其神妙!〕

宜田又言:〔七律八句,要摶結完固,婉轉玲瓏,句中寓有層疊,乃妙。若只是四層,未見圓活,俗語所謂『死版貨』。〕

宜田劄至:〔數年前偶得句云:『破寺門前野水多。』只此七字。〕因記贈公有〔人煙補斷山〕之句,亦只此五字。所謂好句本在世間,為宜田橋梓拾得,正不必湊泊成篇也。

詩要有理,不是〔萬物靜觀皆自得,四時佳興與人同〕才為理。一事一物皆有理,只看《左傳》臧孫達之言〔先王昭德塞違者,如昭其文也〕之類,皆是說理,可以省悟於詩。杜牧之敘李賀集,種種言其奇妙,而要終之言曰:〔稍加以理,奴僕命《騷》可也。〕見詞雖有餘而理或不足是大病。

詩話總說不盡,杜有絕句多首,元遺山又有多首,皆是說詩,學者當尋繹其中。二公之大言炎炎,勝後人之小言閒閒,天壤也。余小言亦且有誤,或誤人,或誤題,直抒胸次而未遑檢對,老不耐煩,又無胥鈔,一氣疾書,擲而止。時年八十五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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